眼看着杜迁被两个林冲的亲卫缴了械,押往后山。宋万张了张嘴想要求情,却被林冲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又缩了回去。
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但宋万也不完全是个啥都不懂的浑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还是前寨主的铁杆心腹。林冲没有当场取了杜迁的首级,其实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宋万若是开口,除了被林冲惦记上之外,别无用处。
他上山虽然比杜迁要晚一些,但这两年身为王伦手下的哼哈二将,也是相交甚多,免不了就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感慨。
对杜迁,林冲骨子里就没有半点好感。对宋万,却颇为欣赏他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的性子,因此也不愿真冷了他的心,轻咳一下道:“宋兄勿要多想,我林冲今日敢对天发誓,只要众兄弟无负我之心,我便以手足待之。若违此誓,死于万箭之下!”
林冲这个毒誓,让宋万感动中又多出了一份惶恐,慌忙跪倒在地,感激道:“哥哥放心,宋万对哥哥一片赤诚,刀斧加身也绝无二心!”
林冲扶起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夜,聚义厅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林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日上三竿。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穿越之后,他一直觉得古人的酒量不过尔尔,可是昨晚和花和尚的一番大战,终于让他明白了不分古代现代,酒缸都是存在的。他已经喝的五迷三道了,鲁提辖却仍是没事人一般谈笑自若,让他很罕见的在酒桌上生出了无力感。
想到这里,林冲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事实上他和鲁智深只是第一次见面,却神交已久。昔日读《水浒》,鲁提辖便是他最喜欢的真好汉,所以见到真人激动之下,他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毕竟,如今的梁山,并不算安稳,虽然有阮氏三雄以及鲁智深先后上山,但毕竟王伦的余毒没有尽去,像昨晚那般酩酊大醉,很容易就被心怀叵测的人抓住机会。
嘴里发干,四肢虚浮,林冲晃悠悠地站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喝了,这才感觉心里有了底一般脚下有了根。
晃悠悠地推开门,一股凉风袭来,让他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已过立春,天气渐暖,冰消雪融,枯枝抽出了嫩芽,眼前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林冲伸了个懒腰,招呼来侍立在一旁的狗儿问道:“昨晚可有什么异动?”
狗儿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禀道:“别的都还好,只有杜头领那儿,好像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林冲愣了一下,又问道:“那有杜进的消息了么?”
狗儿回道:“已经被孙家兄弟绑回山了,只等师傅您发落了。”
林冲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挺快的,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狗儿傲然道:“莫说他只是躲在了窑子里,便是上天入地,也休想躲过我们十三太保的搜捕!”
林冲吩咐道:“派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杜迁那儿,另外将鲁大师,还有五郎,七郎请到我这里来。”
狗儿领命去了,林冲忍不住又伸了个懒腰,宿醉难醒,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杜迁虽然被他软禁起来了,但他就好像是个定时炸弹一般,必须要及时处理。
鲁智深等人来的很快,但也和林冲一般,精神看上去都不是太好。
林冲笑了笑,心里面这才平衡不少。请三个人都坐下了,问鲁智深道:“师兄,昨晚睡得如何?山上简陋,若是慢待了你,可千万勿怪啊!”
鲁智深哈哈笑道:“出家人六根清净,吃苦即是享乐,更何况这些日子来,洒家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又哪里会挑剔这些?倒是哥哥你的酒量,让我刮目相看。犹记得当年大相国寺外,你我兄弟……”
说到这里,鲁智深的面色突然一暗,随即又多了几分恨意,重重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抱拳道:“却是要对哥哥说声抱歉,都怪洒家照看不周,虽然一路急赶,但等到了东京,还是晚了两天。听人说嫂嫂不堪受辱,已经,已经……”
林冲的心,跟着往下一沉。但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感激道:“师兄为我之故,不辞辛苦来回奔波数千里,林冲感激尚且不及,又岂会怪罪?此乃命数,非人力可改变。师兄切莫再要自责了。”
鲁智深恨恨道:“只恨那高俅狗官,仗势凌人,总有一日,洒家定要拧下他的脑袋来,为嫂嫂报仇雪恨!”
阮小五大声附和道:“正该如此!哥哥莫要伤心难过,振作起来,带着兄弟们杀上东京,让那高俅狗贼血债血偿方是好男儿所为!”
阮小七也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哥哥的仇人,就是俺们的仇人!只消哥哥一句话,俺们兄弟三人,就是现在杀上东京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林冲紧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眼下想要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高俅是太尉,手握重权,节制三衙禁军,又与蔡京,童贯等奸臣坑瀣一气,欺上瞒下,想要除掉他,只能一步一步来。”
鲁智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当初也不是没想过刺杀高俅,但在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再加上高俅老贼也知道自己惹得天怒人怨,身边护卫重重,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烦躁吐出去了一些,换了个话题道:“新年新气象,我以为,咱们梁山也应当换个活法了。”
鲁智深刚刚上山,只是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阮小七却是满脸疑惑地问道:“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冲反问他道:“那七郎可知,以前的梁山,做的都是什么营生?”
阮小七哂笑道:“哥哥莫非是糊涂了不成?若能靠种地打鱼填饱肚子,谁也不愿意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做贼。既已上山落草给祖宗蒙羞了,那自然就要做那没本钱的买卖了。”
林冲笑问道:“那七郎可愿做这没本钱的买卖?”
阮小七愣了下,皱着眉头道:“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无非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咱又不是圣人菩萨,说不得闭着眼睛也得干了。”
林冲莞尔道:“那七郎本心,是不愿为恶的,对吧?”
阮小七点头道:“这是自然!若碰上的是那些贪官污吏,小七的手自不会软。可若是只赚个辛苦钱的寻常商贾,想想实在是有些不忍。”
林冲叹口气道:“正是如此,只靠着剪径劫道,非但成不了大器,还会引来朝廷的注意。而我们的良心,也将遭受拷问!这两年虽说凭靠着险恶地形,打退了官府的两次剿捕,但那也是因为官家没动真格的。”
鲁智深眯着眼睛问道:“那哥哥什么意思?在山上垦荒种地抑或下水捕鱼么?”
林冲苦笑道:“山上并无沃土,种些瓜果梨桃还凑合。种庄稼,却指定没有好收成。捕鱼割蒲,虽也是个生计,但收效不大,难以养活满山老小。”
鲁智深微皱着眉头道:“既如此,那请哥哥不吝赐教!”
林冲点头道:“唯有行商一途!”
鲁智深的眉头皱得更重了,有宋一朝,虽然商人的地位相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升,但士农工商的排序,依然是没有改变的。鲁智深出身军门,虽只是个不入品的提辖,但眼界毕竟不俗,对于商贾向来是瞧不上的。
阮氏兄弟脸上的神情,也并不好看。千百年来,在统治阶级的有心宣传之下,商人都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这也就导致了普通百姓对商人发自骨子里的那种根深蒂固的轻视。
阮氏兄弟对视一眼,还是阮小五开口问道:“商人重利,心黑皮厚巧舌如簧才能赚下钱来。哥哥忠厚仁义,怕是……”
林冲想了想,如今不过刚刚开春,距离入秋还有一段时间,等酒酿出来再提这事也不晚。
于是,林冲就换了个话题,“方才七郎说,平民百姓的钱财,抢了来不忍心。贪官污吏,却是杀之无碍,我深以为然。过些日子,就有一大笔不义之财,要从我们眼皮子底下经过。三位以为,是取还是不取?”
阮小五立即嚷嚷着回答道:“既是不义之财,当然要取!我记得加亮先生说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林冲的那颗心,立即又提了上来,“加亮先生?”
阮小五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是东溪村的一个教书先生,学问一等一的好,人也是没的说,身上没有半点读书人的酸气。”
林冲心里提防着,脸上却不显,只是转头看向鲁智深,“师兄以为呢?”
鲁智深蹙着眉头问道:“这些日子,洒家在江湖上东奔西走,却也是隐隐约约听到过,哥哥说的,应该是大名府梁中书给蔡京老贼的寿礼吧?”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林冲也并没有感觉到意外,点点头道:“正是,想那梁世杰,一年的俸禄不过千贯,为何能凑出十万贯寿礼来?自然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