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衙,眼看着太阳渐高,吴用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寻了一个书吏问道:“宋押司平日里,可也是如今天这般整个上午不见人影?”
那书吏年约二十出头,生的眉清目秀,正埋头书写着一份案牍,被吴用打断了思路,便有些不耐烦地应付道:“宋押司是个大人物,岂能像你这般无所事事。知县相公最信赖他,每日里寻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但像你这般不晓事空手而来的,一月下来却也见不到几个。”
吴用讪笑道:“我与押司,乃是至交,寻他也只是有几句话要与你他说,并非要求他办事。”
书吏冷哼一声,“这倒是奇怪了,既然是押司的至交,那又怎会不知道他家住何处。”
吴用心里有数,这厮是在敲自己的竹杠。但一来手头拮据,二来也不愿被一个小书吏勒索,所以只能摇头笑了笑,负手走了出去。宋江在郓城县可是个风云人物,知道他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所以,随便寻个人打听一下也就是了。
出了衙门,吴用寻了个卖果品的小摊走了过去,笑问道:“老丈,可知道宋江宋押司家怎么走?”
摊贩是个老者,头发胡子白了大半,待人很是热情,乐呵呵地点头道:“自然是晓得的,宋押司可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从我这里买果子,从不赊账不说,还只是多给些钱。”
吴用耐着性子,笑眯眯地看着老者,也不打断。
老者啰里啰嗦地说了一通宋江的好处,这才想起吴用问的事情来,远远地指了指巷子的尽头道:“宋押司的家,并不在这县城内,他是在水井街赁了幢房子,离这里并不远,你顺着这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到头,然后……”
“老张头,混说什么?宋押司早就不在水井街住了!”
老者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一个卖糟腌的摊贩不客气地打断了。
吴用抬头去看时,只见那人年约二十来岁,一身破布胡乱缝制的衣服,声音虽然洪亮,但脸上的表情却很不好看。
老张头颤颤巍巍地道:“唐二哥,你说的是真的?难道宋押司买宅子了?这可是大喜事,老头子定要给他道贺。”
唐二哥名叫唐牛儿,父母双亡,因无人管束,落下了好赌的毛病,虽有一份营生,但却哪里够?手紧的时候,多是宋江资助他几个,因此对宋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唐牛儿警惕地看着吴用问道:“你寻押司何事?”
吴用笑着拱拱手道:“小可吴用,也是本县人氏,与押司是至交,只是多日不曾见,因此并不知道押司购了新宅。”
唐牛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跟我来吧。”
唐牛儿领着吴用,穿街走巷的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二层高的宅子前面。
唐牛儿拍着门喊道:“老虔婆,押司的至交来寻他,快快开门!”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妪走了出来,年纪看上去虽已经不小了,但却是穿金戴银,满头的珠翠,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指着唐牛儿的鼻子就骂道:“大清早的,鬼叫个甚!有娘生没娘养的短命小鬼,奶奶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我这里讨打,你怎么就这般没皮没脸不害臊呢!”
唐牛儿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个老妪打交道,立即就跳着脚回骂道:“老不死的老虔婆,爷爷这条腿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再说了,这是你家么?不过是押司见你们孤儿寡母的可怜你娘俩,这才让你们权且住下。”
老妪冷哼一声,叉着腰道:“小猴崽子别在这乱放屁!再不滚,老娘老大嘴巴子招呼你。”
唐牛儿嘴上不是对手,也不去管她,只是扯着嗓子喊道:“押司,你在里边吗?有客人来找你了。”
吴用站在一旁,稍显尴尬,只能是陪着笑脸劝道:“这位婆婆,莫要生气,都怪小可来的唐突。这位小哥,也是好心,才带我来此。你若是要怪,便怪我好了。”
老妪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是个好东西了?都说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王八,和唐牛儿这小不死的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我明白告诉你,押司的确在我这里不假,可是你想见他,却是痴心妄想!我这里,虽不是皇宫大内,但也不是什么人模狗样的腌臜玩意儿都能进去的。”
吴用城府再深,涵养再好,被这般指着鼻子骂,脸上也不由添了几分愠怒,只是看在宋江的面子上,不好和她翻脸。咬了咬牙,将心中的这口闷气咽了回去,又陪笑道:“婆婆莫要生气,我只是寻押司说两句话,说完了我便走。”
老妪不耐烦地呵斥道:“痴心妄想!明白告诉你,押司可没空见你这个酸秀才!这些天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我这门前转悠。老娘家里虽然不缺吃的,但就算可怜那些叫花子,也懒得搭理你们!”
吴用忍了又忍,就在忍无可忍即将要翻脸的时候,宋江出来了。
看到吴用的脸色,他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张原本就不是那么白的脸,瞬间变得更加黑了。怒视着老妪,闷哼一声,“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这位学究先生,是我的至交,赶紧给他赔不是!”
转身又对宋江道:“阎婆是个可怜人,娘俩儿流落至此,衣食没有着落,求到我这里,我自然不能狠心不管。学究不看僧面看佛面,别和这个老东西一般见识!”
方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老妪,见着宋江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脸上不但有了笑模样,姿态也摆的很低,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躬身对吴用施礼道:“原来是学究先生,老奴却是才晓得。刚才态度有些恶劣,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见怪才是。”
吴用心里固然是一肚子火,可也不好当着宋江的面发,只能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拱手对宋江道:“押司,小可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就,进来说?”
吴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怕是不便宜,还是另寻他处吧。”
宋江摆手道:“没什么不便宜的,学究请进。”
吴用见状,只能是跟着宋江进了门。
宋江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唐牛儿道:“唐二哥,辛苦你跑一趟了,过晌去衙门找我。”
唐牛儿心里有数,躬身应了,又显摆一般地瞪了阎婆子一眼,这才摇晃着走远了。
阎婆望着唐牛儿的背影,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伸出脚使劲地碾了碾,这才一脸不解气地带上门闩好。
宋江将吴用让道房内,招呼道:“婆惜,给学究看茶!”
让宋江尴尬的是,两人都已经坐下有一会了,也没见到人上来奉茶。
宋江只能轻咳了一声,又喊了一声。
楼上终于传回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你们自己没长手吗?奴家刚起,衣衫不整,未施粉黛,不能见外客。”
宋健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干笑着道:“山野村夫,没有礼数,学究勿怪。”
吴用连忙道:“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自己兄弟,无需那么客气。”
宋江点了点头,重新坐下,问道:“学究匆匆上门,所为何事?”
吴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实话道:“晁盖疑我,想请哥哥出面帮我说项一二。”
宋江讶然问道:“这是为何?晁盖哥哥一向不是最信学究的么?”
吴用心里怪宋江故意装糊涂,却也不好点破,只能硬着头皮道:“许是听信了小人传言,具体原因,我也是不知。”
宋江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学究一向是个明白人,这会儿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晁盖哥哥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最不耐烦的是什么,我想学究也是心知肚明。正所谓,清者自清,我想保正只是一时糊涂,过些时候,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我想一切都会如旧的。”
吴用暗暗腹诽宋江的滑不留手,但也明白他说的是实情,自己刚才关心则乱,的确有些失了分寸。
想明白这一点,吴用也就释然了,换了个话题道:“公明哥哥,我打算从你这离开之后,便动身去寿张县,你还有什么吩咐的?”
宋江眯着眼睛望了望楼上,压低了声音道:“我昨晚也寻人打听过了,这独龙冈三家里面,以祝家为尊。你到了那之后,与那祝家庄主好生分说这里面的干系,我想以学究的三分不烂之舌,定能奏凯而归。到那时候,我亲自为学究向知县相公请功,安排学究进县衙与宋某共事定当不在话下。”
吴用拱手道:“如此,就先谢过公明哥哥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闲话,见宋江兴致不高,吴用也就起身告辞了。毕竟郓城县与寿张县虽是比邻,但丛大路绕到山后,距离也不算近,想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吴用就不得不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