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摸过来一条凳子坐下了,敲敲桌子喊道:“店家好生无礼,也没个人来招呼俺!”
“客官休怪,这就来了!”
布帘子后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多时,帘子挑起,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满脸带笑地作揖道:“客官息怒,老朽上了年纪,不耐久坐,刚才一不小心,却是睡了过去。”
狗儿冷哼一声,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老人苦笑着道:“山野小店,能有什么美味?不过只是些家常菜肴罢了。”
狗儿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想必有好酒了?”
老人笑得更苦涩了,“莫说好酒,便是最普通的村醪白酒,也是没有的。”
狗儿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开的什么店?”
老人脸上的笑容散去了,只是定定地望着狗儿,“祝家庄里谁人不知,我这里只招待穷苦人,白面大馒头,三文钱一个,客官要多少有多少!若是不要,便请自去,莫要耽搁了老朽睡觉。想要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狗儿抱着胸问道:“那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厉声道:“这里是祝家庄!”
狗儿冷哼一声,“祝家庄又如何?莫说只不过是个大些点的村子,便是济南府俺也去过几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头冷笑道:“济南府再大,也是个讲王法的地。可是在这祝家庄,你一个外乡人,还是夹起尾巴来老实做人的好。”
狗儿似乎被老人吓到了,小心地忘了一眼门外,丛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来压低了声音道:“是俺的不对,老人家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方才俺就看着,这鬼地方家家户户门口都摆放着刀枪,却不知是何缘故。”
老人将银子接过来,满意地摆摆手道:“既是个晓事的,那俺就多和你啰嗦两句。你一个外乡人,在这祝家庄内,便是晚上睡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睡得太死了,说不定啥时候脖子上的脑袋就被人摘走了。”
狗儿满脸惊恐地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咬着嘴唇跪倒在地,“多谢老丈,既是如此凶险,俺也顾不上吃饭了,这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人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古怪的笑着。
狗儿站起身来,想了想,又丛怀中摸出一块约有十两重的银子来,双手奉给老人,郑重道:“老丈提点之恩,小的永世不忘,这些银子虽不多,但也是小的的全部家当,便全送于老丈权当报恩。”
老人眯着眼睛接过银子,点点头满意道:“看在你还算心诚的份上,便指点你一条明路。这祝家庄的路,不同于别处,最是难走,你可晓得?”
狗儿一头雾水地问道:“小的一路顺大路而来,也并不觉的有多难走。”
老人哈哈笑道:“这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若是没人指点,你还是顺着大路走,那只是在来回兜圈子,早晚绕到死路上去!”
狗儿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还请老丈教我!”
狗儿的前倨后恭,让老人觉得很有面子,再加上他出手大方,更是让老人心情大好,于是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你只需记住,看到白杨树,不管道路阔狭,只顾转弯走,那便能走出庄去。”
狗儿心里有了数,起身就要告辞,却被老头拉住道:“祝家庄里虽凶险,但今天是无碍的。庄主二公子大婚,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尽可吃饱了饭,美美地睡上一觉,才启程不晚。”
狗儿也惦记着林冲的下落,因此也就顺了老头的意,重新坐下来就着煮野菜啃了两个馒头。
祝家庄的庄主叫做祝朝奉,年近花甲,膝下有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叫做祝龙,祝虎以及祝彪。老人爱幺儿,三子之中祝朝奉最喜欢的,也正是幼子祝彪。而祝彪自己,又是个争气的,从小练武便能吃得了苦,又得名师点拨,武艺很是了得,在兄弟三人之中占了鳌头不说,便是整个祝家庄里,能胜的了他的也没几个。
祝彪少年英雄,正是春风得意时,最近又与扈家庄庄主的掌上明珠订了亲,计划着年内就娶过门来。兄弟三人之中,祝龙年纪最长,也早已成了家。祝虎却是个不喜女色的,因此虽年纪三十,但仍是杳然一身。祝彪年幼时,祝朝奉虽也着急,但也懒得催他。等到祝彪订了亲,祝虎就没法子再推诿了。弟弟成婚,总不能越过哥哥去,所以祝虎也就妥协了,任由祝朝奉给他指了一门婚事。
盲婚哑嫁,再加上祝虎对女色本就没兴趣,所以尽管满堂人都是喜笑颜开,他自己这个主人公新郎官却是提不起兴致来。沉着脸木偶一般地拜了堂,祝虎就再也顾不上那个新娘子了,穿着大红喜袍,兴冲冲地跑去找自己的兄弟品酒。
祝朝奉坐在高堂位子上,满脸的无奈,叹口气对客座的扈太公道:“这个不肖子,这般不解风情,怕是会委屈了我那儿媳妇。”
扈太公摸着颔下的山羊胡,目光却似不经意间在祝彪身上转了一圈,“祝老哥这是在寒碜老夫呢?你膝下三子,大郎仁孝,二郎忠直,三郎伶俐,个顶个都是人中龙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像老夫,只生了扈成那一个,又是个不顶事的。”
祝朝奉安慰道:“扈老弟可别这么说,你不是还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儿扈三娘么?”
扈太公闷哼一声,满脸的不痛快,“那还不是快成你们祝家的人了?”
祝朝奉得意地抚须笑道:“什么祝家扈家,咱们两家不是很快就成一家人了吗?”
扈太公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扈家庄以后,可就需祝老哥多多照应了。”
祝朝奉笑得更得意了,“理当如此,哈哈,扈老弟不必客气。”
扈太公心里气不顺,堂下坐席的扈成,却也高兴不起来。他所在的这一桌,有祝氏三兄弟,祝家庄的教头铁棒栾廷玉,李家庄的庄主扑天雕李应,以及栾廷玉的师兄,丛登州远道而来的军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李应和祝朝奉兄弟相称,辈分摆在那里,因此祝家兄弟也不敢怠慢了。孙立虽没在本州任职,但武艺却是一等一的好,因此祝家兄弟也对其另眼相看。
只有扈成一个,身份虽不差,能耐却只是一般,因此满座人都在饮酒,只剩他一个无人理睬,坐在那里生闷气。
祝龙老成,见扈成有些不自在,便用手肘捅了捅祝彪,让他与这个未来的大舅哥亲近一番,省得日后不好相见。祝彪却是冷哼一声,只当做没看到。他这个人,最是心高气傲,哪里耐烦去装腔作势。
祝龙无奈,只能自端起酒杯来,对扈成道:“贤弟多日未见你,似乎有些清减了。”
扈成干笑着点点头,“大郎好眼力,近日来的确是有些不舒坦。”
祝彪却是冷哼一声,“既是如此,那就回家去好生歇着吧,省的吃多了酒,怪到我祝家庄头上来。”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扈成?他就是脾气再好,这会儿也不禁勃然变色,霍然站起身来,对祝龙拱手道:“小弟有些不胜酒力,这就告辞了!”
祝龙起身去拦时,却被祝彪一把拉住,淡淡道:“他要去,自让他去好了,大哥何必让大家伙都跟着他不痛快?”
祝龙知道自己个幼弟,从小就被老爹给宠的有些骄狂了,但大喜的日子里,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是苦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扈成阴沉着脸离了祝家庄,站在庄门口的吊桥下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小崽子,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憋了一肚子的火,扈成回到了扈家庄。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下马,一个身着红色劲装,貌美如花又透着勃勃英气的女郎,正是扈成的同胞妹妹,一丈青扈三娘,迎上来问道:“哥哥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想到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却要嫁给祝彪那等猖狂小人,扈成心里面忍不住又是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道:“没什么要紧事,爹爹担心庄上安全,便派我先回来了。”
扈三娘满脸自信地拍着胸脯道:“有我在,爹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些小贼不来还则罢了,若真有那不知死活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扈成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小厮,苦笑着摇头道:“是,咱们家的三娘最勇猛了,一丈青威风凛凛,鬼见愁神见躲。”
扈三娘羞红了脸,不依道:“哥哥,你又来笑话三娘!”
扈成哈哈笑着摆了摆手,“我有些吃多了酒,头疼得紧,三娘自去玩吧。”
扈三娘满脸担忧道:“那我吩咐人去给哥哥端醒酒汤来。”
扈成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三娘了。”
扈三娘目送着扈成进了屋,脸上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懵懂,反而是添上了一抹深深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