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过子时,街市上人稀客落,大多数摊贩以经收摊,晚归待家。
偶有几个还在城中晃荡的摊贩,要么是正在收摊,整理着乱糟糟的摊子,要么是已经收摊了,推着摊车,带着剩下的东西向家走去。
拴着大铁锁的商铺房屋门前,亮起红光的大灯笼明暗交加,一排排屋檐前,亮光依次熄灭。
城郊村庄传来的狗叫声,在这一片黑幕的静止中格外明显,清清冷冷,人声鼎沸后的寂寥,万人空巷。
从熙熙攘攘到风吹残落,不过一个片刻。
嵇若思带着嵇再甯出了客栈,走在城中,脚上的鞋子踏着落叶发出“沙沙”的脚步声,富有节奏的响着。
城主府门前,两排侍卫松松垮垮的守着,有的还靠在门前的石阶上眼皮张张合合,直打哈欠。在附近巡逻的侍卫也是如此,大概是以为夜深了没有什么大事,便松懈的随意看着。
嵇若思轻巧的避开那些巡逻岗,来到离客房最近的一处外院。
“姐姐,这是……”嵇再甯神色闪烁的看向嵇若思问道,“这是要翻墙吗?”
嵇若思打量了一眼这墙的高度,虽加起来有两人半高,但对于她完全是雕虫小技。听到嵇再甯的问话她回看,眉眼忽弯的说道:“是了。”
“再甯怕吗?”
嵇若思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坏笑。
嵇再甯抬头便看到了她的表情,只是那笑在嵇再甯的眼里却是带着淡淡的温情和鼓励。
眼中的人,笑魇如花,他当即摇摇头:“姐姐,我们走吧。”
“准备。”
嵇若思神色展颜,环住嵇再甯的腰,使力一脚踢上墙面。风声簌簌拂过耳边,嵇再甯恍惚得看到眼前不再是青瓦高墙。
入眼之间尽是亭台楼阁,真花异草。景致重叠,错落有致。
足间一点,嵇若思抱着他迅即向下落去。脚下传来震痛的触感,嵇再甯才发现两人已越过墙头。
“再甯,还好吧。”嵇若思问道,手中放下嵇再甯。
柔软的感觉从腰间消失,嵇再甯垂眼:“我没事,姐姐放心。”
来到关着那南夷人的客房前,嵇若思眼前却见清予岚笔直的站在门口,剑挂在腰间,散落的青丝随风而舞,凝眸看向她的方向。
“二师兄?”她问道,走向清予岚,“你怎么不进去客房呢?”
“等你。”清予岚说着,看向嵇若思身旁低着头,周身沉寂的瘦弱孩子,眼神里疑惑浮现。
“他叫嵇再甯。”嵇若思说道,指着他向清予岚介绍,“我的弟弟。”
“亲弟弟吗?”清予岚更显疑惑。
他怎的不知师傅何时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莫非……
莫非是师傅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被小师妹遇见带了回来?
清予岚再次看了一眼躲在嵇若思身旁的嵇再甯,心里暗暗摇头。
师傅品行端正,在这情之一字上做的却是差了许多,难怪每次小师妹问起师娘来,师傅总是避而不谈。
清予岚愈想愈觉得嵇若思旁边的那孩子身世可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和善意。
嵇若思自然不知清予岚心中的想法,只觉得他看嵇再甯的眼神怪异,以为是他误会了什么:“二师兄,我爹并不知道他。”
“我知。”清予岚理解般地点点头,再看向嵇若思平静的样子,觉得更加反常。
小师妹定是知道师傅这般,伤心透了。
想到她平日爱玩闹的性子,清予岚语气柔顺的说道:“小师妹啊,明天到了下一个城池,我便带你出去玩乐。”又开导似得说道,“师傅也有他的难处。”
二师兄这古板性子还能让她去玩?
嵇若思不知清予岚为何突然起意,余光撇过沉默的嵇再甯,心中的疑惑有些了然。
再甯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玩,二师兄大抵是为了再甯才以她做借口许她明日去城中玩乐。
没想到二师兄还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嵇若思心里失笑,拍拍嵇再甯的肩膀,随着二师兄走进客房。
房间里,雕梁画栋,香炉摆件,皆是原样。只是原本那南夷人所在的地方却是空空入也。
南夷人跑没跑,清予岚不甚在意。
但嵇若思知道那南夷人出现在城主府肯定是和苗疆人有关的。
有南夷出现的地方必有苗疆的踪迹。
南夷不足为惧,棘手的是苗疆。嵇若思立刻环视房间,房梁隔断,屏风窗纱,一览无余。除了书架的下方却散落着几本书册。
“姐姐是在找那个人吗?”嵇再甯问道。
嵇若思闻言看向他指的地方,视线经过了紫雕书架。
靠近窗棂的一处角落,那南夷人蜷缩着向窗边爬着。
角落靠近着书架,那掉在地上的书应是她无意间从书架上撞落的。南夷人在的地方,虽然除了书架其余遮挡物甚少,却正好是在书架笼罩的阴影处。
进入房间的人如果不刻意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个角落。
“美人果然是毅力非凡。”嵇若思走近那南夷人,右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可惜没有什么用啊。”
“不知美人想到怎么解毒了吗?”嵇若思转过身,轻笑一声,“还是南夷的毒术不过如此?”
她笑得很美,可房间里的几个人却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好似这样的笑不该出现在这张还稚嫩的脸上,却又觉得这人就该这么笑,毫无违和之感。
经历世事更变,过眼悲欢如烟,连笑容都带着苍凉的薄情。
幸好这笑不是对着他的。嵇再甯有些庆幸。
庆幸他们是亲人,是她承认的亲人。
所以只要他不背叛她,她永远也不会这样对他笑。
嵇若思看着瘫在地上的南夷人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她讨厌南夷人,和苗疆人一样讨厌。
说什么抓捕苗疆人不让他们祸乱世间,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几百年的时间足以一个族群的初心变了又变。
明明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偏偏总是冠以大义之名。
这样的族群,贪心永无止境。不得已的隐居,不就是南夷人的报应吗?就这样那群人却还把原因推给苗疆。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南夷人都是这样,但前世遇到那些南夷人,着实是让她大开眼界,除了厌恶衍生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她一开始摒弃自己的主观来看眼前的这个南夷人,虽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因为嵇若思说出一点可以威胁她的话,就言而无信。
同样讨厌得很。
杀了,自己都会觉得脏。
倒是可惜了这张好皮囊。
“我知道苗疆有一种蛊,可以让人说出实话。”嵇若思说道,脸上带着恶意,“我这儿呢,也有一种药,也可以让人说出实话。”
“卑鄙!”
地上的人看向嵇若思的眼神简直焚火愈喷。
卑鄙吗?
嵇若思觉得自己这样欺负一个女孩确时挺卑鄙的。但是,这总比他们卑鄙却还装仁义强。
趁着她张口的瞬间,嵇若思迅速把一粒药丸弹进她的喉中。南夷人被呛到,喘息着不停地咳嗽。
“你给我吃……咳咳……了什么!咳……咳咳……”南夷人有气无力。
“还有力气说话?”嵇若思冷着眼说道,“看来是我的药下得太轻了。”
“你……”话憋在口中,南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迷惘,转眼却又是一副享受贪恋的样子,再看去,她的眼神呆滞,微张着嘴,脸上痴痴傻傻得流下了口水。
“你来城主府有何目的?”
“苗疆……踪迹……派我追……查……”
“你追查到了什么?”
“伪……蛊……反噬……”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童……符……”
“谁派你来追查苗疆踪迹?”
“三……三……”
她的神态又产生了变化,眉骨拧巴成一团,眼神却是比刚才还是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无尽痛苦可怕的事情……
“快说三什么?”嵇若思见她药效已经到了下一阶段,语气着急的问道。
“三……”话音至此,南夷人彻底晕倒。
嵇若思的脑海里,前世见过的南夷人中并没有行三的人,或者名字中带三的人。这人既是有权利派出其他南夷人,在南夷中,想来地位必是不低的……
“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嵇再甯问道,打断了嵇若思的沉思。
“好厉害!”他的语气带着细微兴奋,暗淡的眸子里很好的把羡滟隐藏起来。
“再甯想学吗?”嵇若思眯眯眼。
“姐姐若是愿教我,我便学。”嵇再甯虽这样说着,也是怕嵇若思为难。这些本事一看就是很厉害的样子,想想便知是不能随意授予他人的。
“等我得空了,便教你吧。”嵇若思扣着手,低头想了想说道,“在这之前,不如就让二师兄教你习武吧。”
“身为男儿,可不能没有一个好身子,手无缚鸡之力。”
听到嵇若思提到自己,清予岚微微抬眼:“好。”
“多谢姐姐。”嵇再甯顿了一下,又看着清予岚,“谢过二师兄。”
只不过比起前一句话,这句话的语调明显没什么起伏。
“不必。”清予岚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微笑,又向嵇若思问道,“不知小师妹那药叫什么?”
“迷情。”她回道。
“春药!”清予岚不由加重声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脸色微红,“小师妹怎……”
“哈哈哈……”嵇若思听到清予岚的话大笑起来,“我怎么?二师兄心里怎的尽想这些不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