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艳女子深深的看了北宫清初一眼,天字号客房可不是谁都敢进的。
整座弦音酒馆,天字号雅居也不过十间。有胆气进入其中的,无一不是身份尊贵,钱权皆有的一方大佬巨擘。
北宫清初在对方的指引下,脚步停在了一扇悬挂“忘忧仙境”木牌的房门前。
妖艳女子伸手巧笑道,“客官请。”
只见她将纤纤玉手轻轻按在墙上,雕花木门自动打开。
北宫清初抬眼一看,面前居然是一片茂密竹林,他心中略感意外,但又转瞬平复。
这种“袖里乾坤”的空间阵法也不过是些稍微复杂的花俏手段,还谈不上如何吃惊。
北宫清初自然地向竹林小径走去,他明白这是对方在有意试探他的底气。
妖艳女子见北宫清初如此从容。心中大致有数,也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竹林,前方是一片草地,建有凉亭,远处房舍讲究,雕梁画栋,给人置身世外的感受。
一条流动的溪水围绕此处。水中漂浮着各种各样的美食佳肴,琼浆玉液。
凉亭中有衣着宫装,姿容雍美的狐女正在抚琴,琴声缠绵,身后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柔软妩媚。
朱红高阁上,有华袍女子远眺前方,眼中是说不出来的淡淡忧愁。
还有一池雾气腾腾的的温泉,五六名只披着白色薄纱的俏丽佳人跪坐池边,两颊绯红。
良辰好景,美酒佳肴,琴声绕耳,美人如画。
此时此地,可不正是世俗红尘中所谓的忘忧仙境吗?
一路上皆有可爱的黑裙猫女想为他宽衣解带,但都被北宫清初拒绝。他径直走向凉亭,拖动彩绣鸳鸯锦垫,坐在宫装狐女身前,静静的欣赏琴声。
一曲作罢,为北宫清初引路到此的妖艳女子伏在宫装狐女耳边轻语了几句。
狐女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妖艳女子向北宫清初行礼告别。
“不知贵客可有想听的曲儿,苏儿愿为贵客弹奏。”
其实她也就随口一问,这些人又岂会是真为听琴而来?恐怕让他说出个完整的曲名来都做不到。
北宫清初脱下黑袍,露出本来模样,他身体略微前倾,将手掌搭在琴上,轻轻一拨。
“万年绿水氤氲杉,渝州碧幽潭蛟鲤须,琴身尽显古木风貌,形美而音意俱全,是真正的宗师手笔,只此一琴,可抵半座弦音酒馆。”
苏儿颇感意外,这是有备而来了?
“公子慧眼如炬,此琴乃苏儿无意得到,多年来从未有人能像公子这般一语中的,莫非公子也喜琴律一道?”
北宫清初谦虚的摇了摇头:“在下俗人一个,哪懂得音律雅道,不过是贪玩成性,略有了解罢了。”
苏儿轻笑道:“公子过谦了,有您这样的行家在旁,苏儿都有些怯场了。”
北宫清初自觉退后,笑着道:“在下想听人间难得一闻的《仙人高山采风曲》,不知道苏儿姑娘可会?”
苏儿拨弦的指尖稍微停滞了刹那,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苏儿技拙,还请公子见谅。”
铮!
修长玉指在这架名贵古琴上划动,如白鹭轻掠碧水,荡漾起一圈圈波纹,美人抚琴,玉指似舞,不闻琴声,仅凭这般景色也足以让人沉醉倾倒。
琴声先低而高,先快而慢,层层递进,如人攀高山,往后难免力有不逮,但心情渐好,情绪高涨。
北宫清初闭目聆听,心神陶醉。
转眼间琴声已到最高点,好像山风愈大,吹得攀山者衣袖猎猎。
亭内也忽然起风,吹得竹海涛涛,令人神怡。
攀山者似乎只是凡夫俗子,好不容易达到山巅,却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被山风吹落。
他在风中胡乱挣扎,经历短暂颠簸后,终于找到窍门,踏云驾气,逆风而上。
琴声也由起伏跌宕转向平稳,就要彻底稳定之时,苏儿一指拨七弦,琴声蓦然高昂。
却又戛然而止。
就像是那攀山者再次回到山巅,却遇到比之前更大的山风,攀山者猛然张嘴,一口吞尽狂风,同时大笑道:山人在眼前,无人识真仙!
风静,曲罢。
北宫清初缓缓睁眼,意犹未尽,苏儿接过手绢,擦去香汗,似乎略有疲惫。
北宫清初拱手歉意道:“为在下一点耳欲,却是让苏儿姑娘受累了”
宫装美人道:“公子不必自疚,倒是苏儿技薄,还请公子见谅。”
北宫清初夸赞道:“苏儿姑娘琴艺入神,已是大家水准,演奏的这首《仙人高山采风曲》乃是在下听过最好的一段。”
苏儿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事实上北宫清初是实话实话,并非刻意吹捧,这位宫装狐女琴技确实已入大家行列。
后半句更是不假,毕竟这首琴曲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人弹奏,自然也是最好听的一次。
北宫清初面带犹豫,最终还是说道:“此曲意境脱俗,苏儿姑娘更是琴中圣手,唯有一点略有美中不足。”
苏儿疑惑道:“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苏儿姑娘这架绿水碧幽氤氲琴的第四弦曾经断过,后来是用青州棠溪的蛟鲤之须继上的吧?”
苏儿点头,遗憾道:“公子渊博,这第四弦确实断过,可惜当时渝州碧幽潭的蛟鲤早已灭绝百年,苏儿几番打听,也没人有出售此物意向,无奈之下苏儿只能用青州棣溪的蛟鲤之须继弦。”
北宫清初猜测的青州棠溪蛟鲤,而苏儿却说是青州棣溪蛟鲤,看似是前者猜错了,但北宫清初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就是棠溪蛟鲤之须。
这些年来他在折戟城每日寻欢作乐,对这些雅玩自然是轻车熟路,就曾专门研究过这琴律一道,又怎会在这种小题上翻车?
但他心中也清楚,对方恐怕是故意说错,目的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双方都是聪明人,苏儿一语带过此事,北宫清初也不会抓着不放,只当做是没听出来。
“不瞒苏儿姑娘,在下这里正巧有一截碧幽潭蛟鲤之须,长度也应该合适,只可惜年份未必有其余琴弦那般老劲。”
北宫清初取出一截幽绿细线,正是他昨日从董泅林那里得来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出。
苏儿接过那条鲤须,心情颇为高兴,对于爱琴如己的她而言,既然有缘得到此物,就姑且不去计较对方的真实身份和背后谋划了。
“请问公子想要苏儿以何交易此物呢?”
她美目倩兮的盯着北宫清初,心中略有好奇,对方不仅找到了她,还能对她的情况如此了解,身后能量之大,可见一斑。
但她确实是错怪了北宫清初,谁又能想到一切当真会如此之巧。
“苏儿姑娘美若天仙,在下能有幸一睹芳容,已是万幸,愿意无偿赠与姑娘。”
“苏儿无功不受禄,还请公子眀言。”
北宫清初知道对方心中有所戒备,他劝道:“自古美人配英雄,灵宝寻善主,此物在我手中只是被埋没,唯有在姑娘这才能物有所值。”
美人,灵宝?
那谁又是英雄和善主呢?
苏儿笑意盎然,她起身收起长琴,伸手道:“此地风大,苏儿身体娇弱,还请公子进屋详谈。”
北宫清初局促道:“啊这这样不好吧”
苏儿笑靥如花道:“公子请!”
两人缓步离去。
朱红高阁上的华袍女子眼神诧异,转身走进屋内。
温泉池边的几女也在窃窃私语。
“你们看到没有,苏狐狸带着那人进屋了。”
“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的新鲜事啊。”
“她不是只卖艺不卖身吗?怎个,今天是见到小白脸就春心萌动了吗?”
“人家是喜欢老牛吃嫩草这一套啦。”
“可惜了,那位公子年纪轻轻就敢入住忘忧仙境这种天价房间,不是愣头青就是有天大来头的世家子啊。”
“嘘,你们声音小点,我可听外面的几个姐妹说了,上次好像就有人说过苏漓的坏话,之后那人就跟蒸发似的,再也找不着了。不信你们问阿朱”
众女目光看向藏在一棵树下的少女,与其她衣着单薄,故泄春光的女子不同,她用单薄的纱巾牢牢裹住了自己隐私部位,哪怕冻的小脸通红,也从不下水泡温泉,好像永远都只敢躲在角落里。
见她一脸惊恐的表情,众人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难道刚才说的是真的?
有人脸色难看,自我安慰道:“切,她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又何必每日都跟姐妹们待在这里面呢?”
另一人应和道:“是啊,是啊,再说谁不知道咱们忘忧仙境的大金主沈帮主,最喜欢的可就是椛莺姐姐了。”
房间内,苏儿亲自为北宫清初斟满一杯酒。
“苏儿敬公子一杯。”
看着一饮而尽的苏儿,北宫清初却是左右踌躇,最后无奈道:“还请苏儿姑娘恕罪,在下不胜酒力,担心冒犯了姑娘。”
苏漓神情委屈,“公子这是看不上苏儿了?”
北宫清初连忙辩解道:“在下真无恶意,还请苏儿姑娘理解。”
苏漓竟是不断贴近着北宫清初,她慢慢褪去外衣,伏在对方耳边,吐气如兰道:“公子难道是嫌弃苏儿吗?”
后者脸色平静,他发力推开紧贴自己的苏漓,随后退到一面玉瓷屏风旁。
北宫清初猛地抱住屏风,笑言道:“实不相瞒,在下向来不近女色,但唯独对此物爱不释手。”
“混蛋!”
前方的苏漓玉容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随着一声清脆裂响,苏漓“碎做一地”。
与此同时,被北宫清初死死抱住的玉瓷屏风反而成了真正的苏漓。
“登天境!”
这个苏漓身后延伸出百道云遮雾绕的天阶,她发力震开北宫清初,同时一脚猛踹向对方腹部。
北宫清初暗暗叫苦,顺势被踢飞出去。
“你!”
苏漓脸色大变。原来是北宫清初在空中强行扭转了方向,现在已经落到她的闺床之上。
对方还挑衅地闻了一下她的锦被,嘴毫不留情道:“真香呐,一点狐臭都没有。”
苏漓冷笑道:“你今天死定了”
她瞬间位移到北宫清初面前,一把提起后者的衣领,猛得向地面砸去。
北宫清初被摔的七荤八素,刚想起身,一股无形巨力又猛的将他压倒,并且这力量还在不断加大,意图将北宫清初慢慢地压成肉泥。
北宫清初怒道:“你敢动老子,我保证钱家庄灭,捕风轩灭,狐族也要灭!”
苏漓秀眉微促,最终还是没敢下杀手。
北宫清初从地上艰难起身,他左手揉了揉屁股,轻轻地坐回木桌前,他向苏漓招了招手。
对方脸色阴沉的走过去。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苏漓脸上,后者右半张脸瞬间红肿起来。
她并非躲避不开,只是在刹那迟疑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闪避或者抵抗。
这一耳光能落在苏漓脸上,北宫清初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他自己也想到了会被对方避开的可能性。
此时他心里虽然也在犯虚,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不仅不能输,还要狠狠的压倒对方,这样才能强迫这只母狐狸放下杀心。
“你是疯了吗?居然敢对老子下手。”
苏漓不语,对方那一巴掌带来的冷静已经盖过了她的怒火,她又恢复往日温柔妩媚的笑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北宫清初自然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他可比谁都清楚对方心中还藏着难以熄灭的杀意。
“你最好祈祷老子还能消火,不就是涂漓山狐族吗?老子出去后就让人屠山。”
苏漓微笑道:“公子说笑了,涂漓山有三尊八尾天狐在世,亦有九尾仙狐留下的庇护,恐怕没那么容易受人胁迫。”
北宫清初起身,在登天境强者杀意的笼罩下,举步维艰地走向苏漓闺床。
经过先前的遭遇,他知道想谈成这笔买卖,只靠温和商谈的方式根本行不通。
既然对方自认有恃无恐,他就更不能露怯。
北宫清初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慌张,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模样,光明正大的坐到苏漓闺床上。
苏漓身后第五条尾巴若隐若现,她也陷入了矛盾。
究竟是不顾一切的杀了对方呢?还是等了解完具体情况再杀呢?
北宫清初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屑道:“还在犹豫着杀不杀吗?我要是你,早就动手了,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个自在顺心吗?什么捕风轩,什么涂漓山狐族,与你何干?再说了,偌大涂漓山,明面上三尊八尾妖狐在世,暗地里还藏着两尊快要散道的千年妖狐,其中一尊据说都长出了小半条第九尾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一座小小的北宫靖平王府又能掀起多大水花?”
苏漓微笑已经僵住,她的杀意达到顶峰,北宫清初虽然紧张的心脏就要停滞,但嘴上还在阴阳怪气道:“哦,对了对了,天下虽大,可靖平王府那个小地方似乎还真不能去啊。想当年大泽丘墟那支狐族,整整七尊八尾天狐坐镇。好像就是被靖平王带人灭掉的呢。”
紫色妖力浓郁似水,已经蔓延到北宫清初脚下,最终还是无奈收回。
苏漓微微弯腰,朝坐在自己绣床上的白衣少年施了个万福。
“苏儿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