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十月已经转冷。虽然长青的树林还挂满了树叶,可大地却因为霜冻而坚硬。数百骑人马从额赫库伦窜出,疾驰的马蹄将地面踏得咚咚作响,惊起无数飞鸟。
十月是个关键的季节,能不能熬过冬天就看这个月能不能储备到足够的食物。不管这些食物是耕作,采集,捕猎,还是干脆抢掠而来。反正吃不饱肚子就会饿死人,这事年年都有,容不得半点忽视。
中原的汉人选择了农耕,北地边荒的女真人可没有这种条件,在他们眼里只有弱者才会去劳作耕种,强者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去抢就好了——其实西方人也是如此想法,从希腊时期各个城邦之间就是抢来抢去。
褚英就是习惯抢掠的人,他是真的没有一点粮食储备,抢掠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觉着这种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这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
这位大贝勒出生时正是努尔哈赤最困苦的时候。可自打他出现在战场就一直所向无敌,从未败过。他曾经是自己父亲手里最锋利的矛尖,继承了努尔哈赤的暴虐和奋勇,却没有继承努尔哈赤的脑子。他没有努尔哈赤当年的生存烦恼,也没有为困苦而挣扎的思索。
早年间的生活经历让褚英完全信奉暴力。这一点在他登上储位的几个月表现的淋漓尽致——一手好牌被他打的稀烂。唾手可得的汗位都能丢掉,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现在又一个‘煮熟的鸭子’从褚英手里飞走了。
褚英需要抢掠,可靠他一个人没办法抢掠,所以他需要周青峰这样有脑子的手下。他自觉对周青峰非常宽容,恩典有加,已经将他视作心腹,周青峰就应该献上忠心为自己效死才对。
而周青峰有没有点歪心思?肯定有。
褚英满以为凭借自己强大的武力,周青峰这小子有歪心思也肯定不敢跟自己耍花招。谁成想周青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手‘瞒天过海’——极其重要的炼铁炉彻底报废,周青峰本人更是以攻击建州部的理由带队撤离。
这一刻褚英满身邪火直冒。
追,一定要把周小子追回来。
满以为能占个大便宜,谁知道却被戏耍。
额赫库伦的女真贵族在被愚弄后也都暴跳如雷,乌察立刻派人去追周青峰,褚英为此亲自出动。他在快马加鞭离开额赫库伦时,心里却隐隐还有些不安——周青峰这小子哪来的胆子和自信确定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以褚英的算计,周青峰手下两百多人根本没有马匹,哪怕一口气不停留的逃跑,一天之内顶多逃出大概一百里地,还得是平原地形。可额赫库伦周围是山区,道路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条。一天跑一百里的山路,大部分奴隶非得累死不可。
周青峰的手下缺少代步的大牲口,只有二十多辆装载后勤物资的手推板车,他们不可能像褚英当初逃到额赫库伦一样走山野小径。实际上他们能沿着山路一天走五十里地就很逆天了。可追击的队伍快马杀出来好半天,却没能发现周青峰那支队伍的任何踪影。
“不对劲。”带队追了几个时辰后,褚英挥手让追击的骑兵停了下来。他一路穿行在茂密的山岭中,道路崎岖蜿蜒,树林静谧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周小子不是顺着我们预想的山路逃的。”
趁着短暂的停歇,追击的库伦骑兵纷纷取出随身的肉干和水袋补充食物。女真蛮子非常明白保持体力的重要性,褚英的奴才也将熏制的干肉递上来,这更让褚英眉头紧皱。
骑兵往往会携带三天份的肉干,可水只能带一天的。所以野外行军必然要顺着水源走,方便补给。否则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没办法指挥一支干渴的部队。
“我们附近有没有什么河?”褚英对身边的库伦奴隶询问。
“河?有......,有很多。”库伦奴隶说道。
额赫库伦是深山老林中的一座城市,它本身就被三条河流环绕,周围的支流更是多如牛毛。有些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却依然有着宽阔的水面和平缓的水流。
“我们都上当了,周小子应该从某条河溜走的。”褚英猜测道。
库伦奴隶则低声提醒,“山羊贝勒没带船呀,他只有些推车。”
“蠢!”褚英恨恨骂道:“伐木做筏很难么?那家伙会炼铁,他肯定偷偷打造大量斧头准备砍树。我们追出来晚了两天,这足够他做出几十条木筏飘在某条河的河面上。”
女真人缺少金属工具,伐木都是一件难事。褚英却知道这对于周青峰来说并不难,甚至可以说很容易。他亲眼见过周青峰的那柄光之军刀,真是锐利无比还不怕锈钝,用来砍树再方便不过了。
“马上通知乌察部主别再顺着山路追了,让他派人顺着河流去找。”褚英调转马头就要回额赫库伦。只是他脑子里瞬间想到若是顺着河流走,周青峰能行进的路线就太多了,这下要想抓他更是难上加难。
不对,那小子是要逃跑,他要肯定要逃回明国去。他可以暂时借助河流避开追击,可他终究还是要上岸的。因为额赫库伦周围的河流大多是向北流的,明国却在西面,比赫图阿拉还西。
“这小子也不可能带很多吃的,他肯定也要选一个落脚点筹备食物。”褚英冷静下来,又对身边的库伦奴隶问道:“我们西面有哪些村寨?”
“青山顶,高丽沟,流水沟,......。”奴隶一口气爆出了好些地面,一听就是那种山林峡谷中的小聚集点。
褚英连忙问:“有那个地方距离最近,地方够大,又可以筹备足够的粮食?”
库伦奴隶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那就是建州部的柳河沟,也叫柳河寨。那里人多,囤积的粮食也肯定多。”
褚英恶狠狠的一抽马鞭,啪的一声号令跟随他的所有库伦骑兵道:“我们去柳河寨,周青峰那小子肯定去了那里。就算他没去,我们也顺手拿下那个寨子,钱粮女人随便你们抢,三日不封刀,我们就在那里等着他。”
一听要去抢劫,所有库伦骑兵全都兴奋大叫,他们甚至都没在意什么周青峰不周青峰,只为‘三日不封刀’就欢呼不已。
而在额赫库伦城内,一名侍女也正急匆匆的跑进阿巴亥的屋子,压低声音却满是惊喜的喊道:“女主子,你算的太准了。周小主子逃了,乌察和褚英都带人追他去了,现在城里没人盯着我们了。”
阿巴亥正在喝茶,闻言当即站起来,满脸喜色的惊问道:“周青峰逃了?他果真逃了?”
“是的。”侍女连连点头,“周小主子不但逃了,他还把自己在城外建的炼铁炉给毁了,乌察和褚英为此大怒,带了几百号人分好几路追出去了。现在全城都知道这事,我刚刚打听的消息,说追击的几路人马到现在还没找到周小主子,不知道他躲哪里去了?”
“哈哈哈......!”阿巴亥乐得开怀大笑,“这帮男人,我就知道他们个个都没安好心。只要我偷偷点拨周青峰几下,以那小子不肯吃亏的脾气,他绝对会激怒乌察和褚英。现在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中,总算没白费我这好些天演了那么多处戏。”
阿巴亥这会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到额赫库伦以来就没这么痛快过。她孤苦无依,担惊受怕,就担心自己一个女人陷在这野女真的地盘被吞个渣都不剩。她一直寻找机会就为了挑动点事情制造逃走的机会。
阿巴亥想过很多可能,比如努尔哈赤带兵来救,比如褚英将她送回去,比如周青峰偷偷带她离开,可这些设想都太过被动。她内心其实有个最好的局面。
无论是跟周青峰讲解额赫库伦的局面,还是偷偷通报乌察等人的用心,阿巴亥都有一种期望就是周青峰能挑动起来吸引乌察和褚英的注意力,然后她就可以比较轻松的离开。
这种局面会不会出现,阿巴亥其实都不抱太大希望。可周青峰做的比她设想的还要好——现在全城的野女真贵族几乎都跑去追击周青峰,城里再也没人能看住阿巴亥了。
“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必须快点离开。带上吃的就行,其他累赘全部丢掉。”阿巴亥心中高兴却不忙乱,她重点对侍女吩咐道:“快把达尔汗留下的那只海东青放出去,告诉那个奴才快点来接应我。也不知道周小子能在外头撑多久,更不知道褚英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必须快点走。”
一只被精心饲养的海东青从鹰笼里被取了出来,负责养鹰的老奴隶朝这猛禽的口中喂了几块鲜肉,又将一张写好的纸卷绑在海东青的腿上,轻轻将其一抛。海东青当即双翼展开,振翅高飞,一会的就窜入云端消失不见。
阿巴亥站在养鹰的老奴身后问道:“这海东青能飞到哪里去?能找到达尔汗吗?”
养鹰的老奴连忙跪下回答道:“回主子,老奴这鹰找不到达尔汗大爷的,它只会回到老奴的家里去。达尔汗大爷应该在老奴的家里等着呢。”
阿巴亥还真不知道其中关系。她只知道周青峰将达尔汗驱逐后,达尔汗就特意把这养鹰的老奴留下,说有事可以用这老奴的海东青联系。听闻这海东青要飞到养鹰的老奴家,她又问道:“你家在哪里?”
“回主子,奴才住在西边的柳河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