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弥撒下来,努尔哈赤很满意。
艾儒略恭敬的向这位蛮族之王行礼,他很清楚这些土包子需要什么。作为传教士,他知道这些野蛮人内心的自卑和自傲。而只要给他们面子,配上夸张的赞美,这些蛮族其实挺好糊弄,传教的工作才能继续。
弥撒结束,艾儒略独自离开。他依旧过着清贫的生活,不要奴仆,不近女色,不贪金银。他顶多有一件单独的祈祷室,可室内也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这番做派让努尔哈赤以下所有女真人和汉人都非常诧异,既觉着他另类,又觉着他神秘。
艾儒略已经将组织教会的所有奥秘都传授给了建奴,这让女真高层在实践过程中得到莫大好处,也给与他极大的信任。可奥秘都学会了,艾儒略就慢慢变成一个橡皮图章,需要的时候喊出来用一用就好。
努尔哈赤原本希望任命艾儒略为副教皇,可艾儒略却拒绝了。他表示自己不需要世间的任何权力和地位,只想传播主的教义。这高风亮节,不要任何好处的姿态实在令人不解,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女真高层都为此讨论过很多次,甚至当面质问,却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离开教堂,艾儒略独自一人在沈阳城内行走。路上的行人和兵卒都对他施礼,报以微笑。因为相比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努尔哈赤教皇,这位艾神父平易近人,还乐于帮助贫民,给与施舍。
对于女真高层这种吃干抹净,便宜全占的作法,艾儒略不做任何批评。不过从内心来讲,他对这些野蛮人还是相当厌恶,只是他却听之任之,甚至故意在背后推动,任由努尔哈赤宣称自己是耶稣降世这样的屁话。
“不过独占信仰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啊。”艾儒略走到城外。虽是隆冬,可田地里还有人在干活。奴隶们在信仰的感召下变得非常平和,任劳任怨,不再叫苦偷懒。他们只盼自己的虔诚能换来升入天堂的机会,并且为之深信不疑。
奴隶们正在平整土地,修一个练兵场。女真人去冬今春的势力获得极大发展,他们在修养的一年里获得一次丰收,就开始蠢蠢欲动。就艾儒略所知,女真人的兵力已经突破了三十万。他们在大肆的编组军队,几乎孤注一掷的消耗资源,现在士兵多的都没地方训练。
“疯狂,真是疯狂!”艾儒略对那些卖力干活的奴隶表示感叹。他喜欢每天在城内城外走走,跟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打招呼,聊聊天。这是女真人和汉人高层从来不干的事情。后者认为自己地位崇高,虽然信了教却还是觉着跟贱民在一起有失身份。
城外修好的练兵场上,一些奴隶兵正在训练。他们一部分使用长矛之类的冷兵器,却有大概四分之一在使用火绳枪。这些火绳枪都是最近打造的——来自澳门的葡萄牙工匠带着发财的迷梦抵达京城,却很快又被更高的薪资吸引到了这片寒冷的野蛮之地。
葡萄牙工匠的技能很快就被汉人工匠学去,这是让艾儒略最为惊叹的一点。汉人学什么东西都快,他们是真正的文明种族,和印度的那些愚民不一样,跟崇尚野蛮的女真人也不一样。他对汉人的评价是——真是一群可怕的人,幸好他们已经开始信仰吾主。
除了葡萄牙人,艾儒略还看到了荷兰人。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些也是葡萄牙人,可实际上他很快就明白双方不一样。葡萄牙人是从澳门来的,可这些荷兰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不明白。
艾儒略曾经跟这些荷兰人交谈过,可对方却不肯深谈,似乎要保守什么秘密。直到有天一个葡萄牙工匠吐露出一点线索——那些荷兰人是从日本来的。他们给女真人运来了大量日本人制造的火药,火绳枪和大炮,甚至充当军队教官。
“从日本?那大概又是一条新的贸易航线。”艾儒略知道航线历来是海商最大的秘密,一条垄断的航线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显然这些莫名冒出来的荷兰人不肯分享这个秘密。
在荷兰人的训练下,女真人的奴隶大军成长的很快。他们有越来越多的火绳枪和火炮,每天都在不停训练,看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要投入一场大战之中。
以艾儒略在沈阳的观察,这场战争应该在两三个月内就要展开。因为那时候女真人的军队应该已经训练完毕,而且他们的粮食也都吃完了——要么出去抢到战利品而活下来,要么就饿死。这倒是跟欧洲很多王室的作法很相像。
“主说,背弃它的人必将受到惩罚,假借它力量的人必将走向毁灭。”对于女真人的备战,艾儒略一直冷眼旁观。“一切荣耀归于吾主,任何凡人不能染指。”
拉丁语的低声祷告却引来外人的留意,艾儒略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不等他回头,便有个女子的声音向他问道:“艾神父,你在祈祷什么?”
“我祈祷吾主降福于这块土地。”艾儒略回头,微微躬身。站在他身后的是努尔哈赤教皇的夫人,这位名叫阿巴亥的女子有着姣好的容貌和聪明的心思,还有莫大的好奇心。
“我觉着你在说谎。”阿巴亥穿着厚实的裘皮冬装,用轻蔑的目光看着艾儒略。
艾儒略却在胸口画十字,“我是主的信徒,我不可说谎。”
“别想骗我,你对我男人肯定隐瞒了什么。”
“我对您丈夫尽到了一切告知义务。”
“那么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故意少说了,或者省略几句。我很清楚这事,我男人也清楚,他知道你肯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艾儒略还想辩解,可阿巴亥却制止他的言语,“你不求金银,不要女子,不要权力,看似什么都不要。那一定是要的东西特别大,直接开口绝对得不到。别不承认了,我太了解你们男人。越是有野心的人,越是隐忍。这天下野心大的没边却又直爽的,我只见过一个。”
这女人的心思好敏锐……
艾儒略只能报以苦笑,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都没用,这女人已经认定了自己暗藏了一手。不过……,这女人说野心大又直爽的,这人是谁?
“夫人,您说的是谁?”艾儒略一贯的沉稳,却还是被挑起了好奇心。
“我男人呀。”阿巴亥轻笑说道。她好像是憋了好久的话,此刻就想找个无关的人说几句,否则都要憋死了。
以艾儒略的智慧,也没明白这位身份高贵的大妃说的什么意思?
你男人?你男人不是野蛮人头领努尔哈赤么?说他野心大是真的,连上帝的力量都敢直接抢占。可说他直爽,这是在骂他么?
艾儒略并不知内情,阿巴亥看对方疑惑的微微皱眉,就知道自己今天找了个不错的谈话对象。她不禁更加放肆几分,开心的乐道:“我们女子可怜的很,又不能带兵打仗,又不能经商远行,只能待在家里。一辈子所求就是能有个给自己长面子的好男人。”
艾儒略眉头紧皱,总觉着这大妃话中有话,似乎暗藏某种玄机。他是玩心理把戏的高手,最喜欢的便是给人洗脑,可现在他却猜不透阿巴亥到底在说什么?这这种困惑感让他有种不服输的倔强,不禁随口应答了一声,“大妃的男人确实很厉害。”
“那是当然了。”阿巴亥得意的笑啊。她这段时间过的好憋屈,抓住机会就想偷乐一番。“我男人攻城略地,无人能敌,这眼看都要当皇帝了。
唉……,想来他也是辛苦,就这么两三年的时间竟然创下这么大的基业,真不愧是一代人杰。这也就是我了,换别人还真配不上他。”
艾儒略对这话倒是认同,他也是详细打听过努尔哈赤的发家史。尤其是近两三年从赫图阿拉那个偏僻的山野之地打进了辽东这片花花世界,其势力一口气暴增了十几二十倍。就辽东这块领土而言,放在欧洲那都是地地道道的大国。比得上神圣罗马那个冒牌货。
“大妃的男人统领数百万人口,控制纵横东西的大地,确实可以当皇帝。”艾儒略说道。
“唉,可他身边女人也多,只要漂亮的他都喜欢,连叶赫部那个扫把星不忌讳。我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当初他想尽办法要了我,可现在却被他冷落了那么久。”阿巴亥语气幽怨,越说越露骨。她身边的侍女全都脸色惊骇,生怕再听到些不该听的就要惹来祸事。
艾儒略习惯的点头,却点着点着却觉着不对劲——努尔哈赤身边女人多,这是真的。叶赫部什么的,好像也是娶过。可要论受宠,应该是这位大妃最受宠吧?怎么又变成‘冷落那么久’?
艾儒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就好像一道猜谜游戏。阿巴亥已经给出了谜面,谜底似乎就在眼前,偏偏他就是看不透。
原本只是随口闲聊,可艾儒略却真的有种被谜语戏弄的困惑——再看大妃的侍女似乎脸色都不对,很显然这番谈话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颇有深意。
到底是什么深意?
“夫人,只要您对主的信仰足够真诚,一定能挽回您男人的宠爱。”艾儒略也算是没话找话了。
“哪有什么用?”阿巴亥痛快的吐槽道:“我男人压根不信你的什么耶稣。”
啊……,你们总算说真话了。
艾儒略气呼呼的就想骂人,他心里暗道:“我就知道努尔哈赤根本不信吾主,他就是个权力的独夫,意图统治一切。他想借助吾主的力量来提升势力而已,信仰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工具。”
艾儒略也是心里憋着话,不吐不快。偏这时沈阳城外忽然来了一匹快马,阿巴亥一看那匹马就乐道:“唉,我男人虽然不疼我,却还知道从几万里之外给我弄些好吃的来。我也就只能聊以**了。”
快马飞快靠近,阿巴亥就扬手喊道:“停下,是从天津运来的天竺水果么?”
骑马的奴才连忙跳下,跪地说道:“回主子,正是奴才从天津采办的天竺水果。一路上不敢耽搁,都还新鲜的很。里头就有主子爱吃的芒果和椰子。不过现在天冷,得到暖屋里温个半天才好。”
“好好好,我这可怜人也只剩这么点乐子。回去吧,吃芒果了。”阿巴亥乐呵呵的转身就走,她还不忘跟艾儒略招手说道:“回见了,艾神父,有空再找你聊天。”
阿巴亥就这么嘻嘻哈哈的走了,显然心情大好。可原本好心情的艾儒略却是满心疑惑,很是不爽。他在原地待了好半天,最后恼火的骂了句:“上帝啊,这女人到底在说哪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