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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回到屋里,呆坐半晌,又站起来。
“姨娘去哪里?”菊芳道,她还在想着方才灵芝出门那句话,俨然是命令的口吻。
三姑娘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我想,去看看老夫人。”王氏垂着眼凄然道:“想厚着脸皮,向老夫人求求情,好歹,别委屈了安家的姑娘。”
菊芳叹口气:“走吧,我带姨娘看看去。”
灵芝和廷雅牵着手出了门,直接往东而去,走过一片杏子林,再翻过一座盖有凉亭高阁的小山,一汪碧湖便出现在眼前。
湖岸水阁花榭,曲廊碧荷,垂杨丝柳,再远处还有一片枫林。
此值秋始,柳尚绿,枫初黄,借着水光,处处可着景入画,既有江南的秀致,又有北地的大气。
廷雅忍不住叹道:“不愧是内阁大人的府邸,这湖,怕能和卫国公府的流云湖一比了。”
二人一路走来,说起这些年各自的生活,又想起年少无忧的日子,渐渐让廷雅收起了初见的伤心,愉悦起来。
灵芝先带头走进山坡上的秋水亭内,此处能览湖面全景,若王氏出现,她定能一眼发现。
“你想去摘莲蓬吗?”灵芝回头问道。
廷雅摇摇头,她喜静不喜动,这点和灵芝也志同道合,她想起程云霜来,笑着道:“要是霜丫头在这里,一定会立马冲下山去。”
灵芝也笑了。
程云霜是安家在新安郡时,徽州府同知的女儿,程老爷和安大老爷是故交,所以和安家也走得近。
云霜比灵芝大一岁,最是好动好热闹,用王氏的话说,是个投错了胎的小子。
“下次我带云霜一起来找你。”廷雅笑着道:“别看她才来京城两年,到处都可熟了,让她带咱们出去逛去。”
程家比安家早两年进京,当时,程老爷调任河间知府。
嘉泰十七年春,景帝病重,当时的河间王,也就是当今皇上,斩后夺宫称帝,史称“嘉泰政变。”
程家据说有从龙之功,程老爷程铨三天连升四级,从五品的知府直接入阁,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安大老爷不知是不是走了程家的门路,也顺利入阁,安二老爷还被认命为调香院新任院使。
一朝天子一朝臣,多少血流成河,又有多少青云高歌。
灵芝正想着,忽闻到一丝入了麝香的存古堂墨锭香味。
她自出生以来,嗅觉便比常人灵敏,能分辨出身边每种细微至极的味道,当然也能从气味识人。
沾了这种墨锭香的,定是廷雅的哥哥,苏廷信了。
灵芝不敢回头,可她从廷雅回头望去,又转头回来堆满红云的面颊上,看出了答案。
果然和她梦中一般,那个人也在。
那真的不是梦。
“雅儿,灵妹妹。”苏廷信爽朗的声音传来。
灵芝不得不回过头去,打招呼道:“信哥哥来了,澍大哥也来了。”
再冷冷看着第三个人,那是她的同胞弟弟,安敄。
安敄从来不叫她姐姐,她也从不会喊他弟弟,二人不似姐弟,倒似仇人一般。
安敄见她眼神望过去,果然一转脸,从鼻子里哼一声:“信哥儿,澍哥儿,咱们上湖里划船去。”
苏廷信拒绝道:“好久没见灵妹妹了,我与妹妹说几句。”
安敄又翻了个白眼:“离她远点儿吧,灾星。”
说完自顾自往山下走去。
走了个胖胖的安敄,剩下的两人,苏廷信穿着湖蓝色团花直裰,面目爽朗,温润如玉,如挺拔梧桐;安孙澍眉清目秀,更瘦高一些,一身天青色直裰,如清直修竹,都是珠玉少年,风度翩翩。
苏廷信又往前一步,无奈朝灵芝道:“灵妹妹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都是无知之人的缪谈。”
灵芝笑了,她以前不会听,死过一次,这样的话,更不会影响到她。
苏廷信被她一笑恍了神,那笑颜如云破日出,光芒四射,竟不由怔在那里。
就连一直将视线放在廷雅身上的安孙澍,也被那艳光吸引过去,多看了两眼。
“信哥哥真是念旧之人,用的还是徽州存古堂的墨锭。”灵芝道。
苏廷信回过神来,认真看着灵芝:“凡是君诚认定的事,一生都不会改变。”
君诚是苏廷信的字,因他十四岁已入科场,便早早取了表字。
见他如此赤裸裸的坦诚心迹的话,饶是灵芝也禁不住脸颊发热,只得转移话题道:“澍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安孙澍是安家三老爷那一支的远亲,和苏廷信是同窗,在新安郡时,同求学于当世名儒澹静先生席下,故与安家几个子女都相熟。
灵芝此时已明白过来,那不是梦,那是她真正经历过的这一世,只不知为何,她又回到十岁,将这一世重新来过。
前世的安孙澍,与廷雅有情,才名高举,却是个忘情负义的小人,能够重来,灵芝希望廷雅能认清此人,不再被他所欺。
安孙澍彬彬有礼欠身答道:“前几日刚到,托安老夫人之福,暂住在府上,还一直未曾拜见妹妹。没想到今日偶遇,还能有缘碰见雅妹妹。”
说着,两只眼睛往廷雅处探去,一双清目水波粼粼,柔情万种。
灵芝面带冷笑,她前世里,也当此人是个情种。
后来才知道,他一入京,便有了新目标。
当下仍带着笑道:“来了好几日啦?想来澍哥哥已经见过应家姐姐了,听说澍哥哥仰慕武定侯家的应姐姐很久了。”
此时的灵芝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仰慕这种词,可以说她懂,也可以说她不懂。这话她故作天真讲出来,便像是讲述一件无意中听到的好奇事而已。
廷雅却变了脸,向安孙澍看去。
安孙澍稍微有些恼怒,有些尴尬,却不知说什么好。
廷信帮着安孙澍圆场道:“应家两兄弟听说安大哥素有才名,确是邀了我们去侯府作客两次。下次带上你们一起去玩吧,毓芝和应家姑娘倒是挺熟的。”
这个应家,便是武定侯应家,也算是灵芝母亲,应氏的娘家。
廷雅正待开口说话,忽见安敄满头大汗跑了上来,慌慌张张道:“祖母,祖母房里,死了个人!”
“你说什么?谁死了?”灵芝往前一冲,越过苏廷信,站到安敄身前去。
安敄瞪了她一眼,喝道:“别过来!你离我远点!还能有谁,就是你克死的呗!日日跟你待一块儿的。”
灵芝浑身发抖,又往前一步,深深地盯着安敄:“你说清楚,到底谁死了?怎么死的?”
安敄被她一瞪,犹如被点穴一般,竟双腿僵住,气势不由自主泻了一半,舌头打着卷儿道:“王姨娘呗,在祖母院里,上吊自杀了。”
灵芝拔腿就往外跑,廷雅、廷信和小令在身后追过来:“灵芝,慢点!”
安敄隐隐藏着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吓人了,吓晕了好几个丫环,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舌头伸得比下巴还长……”
灵芝脑中已是混乱一片。
怎么会这样?
前世投湖自尽,这一世上吊自缢。
是命吗?任凭她想改变,也改不了?
可姨娘不会是自杀,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