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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氏带着安二老爷过来时,灵芝已哭累了。
她庆幸自己不再是那个孤苦无措的十岁女孩,这一世,即使只有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简单看过王氏尸身,衣裳完好,除了脖子上深陷的红紫印记,其他地方并无伤势。
她又在佛堂中转了好几圈,佛堂布置得很简单。
北墙一尊持香坐莲南海观音,一张螺钿缠枝纹梨木香案,案上供奉着瓜果寿桃,一尊精致华贵的二层八龙柱紫铜香炉,下层熏香温热,上层炉中插了三柱普通线香,松香味儿便是从这里而来。
西墙立了一架三脚紫檀脸盆架,摆了铜盆胰子手巾等物,用作进香前净手洁面之途。
还有两把酸枝圈椅并一张束腰高几,其中一张圈椅倒在门中央,想来是王氏上吊踏脚之用。
高几茶盘中一套双色松蛙趣图朱泥茶具,四只茶盏静扣着,她一一仔细嗅过,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异味。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转到观音像跟前时,除了更加浓烈的松香味儿,还多了一种淡淡的甜香。
那甜香不是任何一种她闻过的花香果香,但是却是存在她记忆之中的,她在什么地方闻过?
她又跪坐在王氏身边,呆呆看着王氏的脸庞,脑中努力思索着。
安二老爷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只见灵芝小脸瘦得下巴尖尖,怯怯生娇,一张脸只看得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哭肿得跟桃儿似的,头发也散了,垂了几绺在鬓间,更显得楚楚可怜。
他虽从来对灵芝不上心,但看见她这般单薄可怜的模样,心头一软,转过头狠狠瞪了应氏一眼。
应氏毫不露怯地又狠狠瞪了回去。
安二老爷不满地轻哼一声,转过视线看着灵芝道:“怎么,还难过呢?”
灵芝本想对他如对应氏一般,视若无物,可转念一想,要想查清王氏死因,必须得借力。
祖母病怏怏躺在床上,很多事情都插不上手,若有安二老爷开口,事情便好办得多。
如此想着,方抬起眼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安二老爷,跪着一步步蹭过去,一把抱住他小腿,哭着喊道:“父亲!姨娘没了!”
安二老爷刚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身量高长,一双眼明亮多情,白净脸皮,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一派逍遥模样。
一身花团锦簇的枣红地程子衣,腰上垂着一块打着方胜璎珞的双面镂空雕荷白玉佩,系着鹤鹿同春织金丝绣香囊,盛的当然是他引以为傲的安家独方调配的“玉生香”。
他是个博爱之人,爱香,爱花,爱诗,爱画,爱这世上一切美丽的东西,当然也包括美丽的女人。
爱分出去太多,便不够用,落到子女身上,就剩不下几分舐犊之情。
孩子嘛,好好长着就行,是他的想法。更何况灵芝这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甚少在他的关注之中。
但他终究是个心软多情的人,灵芝这一哭一跪一抱,一张晶莹小脸梨花带雨,一身单薄衣衫弱质纤纤,端的是让人肝肠寸断、怜意丛生,也不知触动了他哪根心弦,心口一酸,滴出两滴泪来,口中念道:“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我儿快别哭了,还有父亲母亲照看你呢!”
应氏却看不下去,她本就泼辣要强,掌家多年,没人管制,又在京城之中,仗着应家繁盛,愈加霸道。
闻言在一旁开口便骂道:“呸!一个姨娘,算哪门子母?嚎什么丧,赶紧将人抬走得了。”
灵芝装作吓坏的模样,忙收了哭声,被吞回去的哭声变成无声的抽泣,双肩耸动着,却咬紧牙没有声息,更让人生怜。
安二老爷本就不喜应氏母夜叉的模样,见她在孩子面前给自己落脸,也怒从中起,瞪向应氏道:“你这悍妇!若不是你管家无方,怎会逼得好好一个姨娘上吊自缢,还扰了娘清修!”
应氏见他将罪过安到自己头上,更按捺不住,声音顿时挑高八度,嚷嚷道:“怎么是我逼死的啊?你倒是说说看!娘都说了,她就是因为害死了兰芝,心中有愧,自个儿要去赔命的!”
灵芝心中咯噔一响,难怪前世王氏死的时候,有人说她是被二姑娘拉下水的。如此听应氏说来,二姐兰芝的死,怕是和王氏有关系。
不过她不相信王氏会害人,一定是意外,安家却将罪责推到王氏身上,王氏自己也心怀愧疚,故而与灵芝一般,成了安府遗弃之人。
灵芝只觉愈加酸楚,可怜的姨娘,她该有多自责,又该有多苦啊!
安二老爷见应氏还敢回嘴,气得火冒三丈,正要发飙,听得一句尤带稚气却坚定地声音:“姨娘不是自杀的!”
他低头一看,抱着自己腿的灵芝,含着一汪泪看着自己,目光清澈又坚毅。
应氏抢着骂道:“你是睡糊涂了还是哭疯了,说什么浑话呢?”
又向外头喊:“来人,把三姑娘给我拉出去!”
安二老爷被灵芝一看,火气都觉消了,小心翼翼扶着她起身,还替她拍拍膝盖上的土,低声道:“好孩子,爹知道你难过,不过都已经这样了,还是让姨娘安心走吧。”
灵芝抓着安二老爷的胳膊晃着,焦急道:“爹,你要信我,姨娘真的不是自杀的,你让仵作来查查看,一定有问题!”
外头进来两个婆子,伸手就要来拉灵芝,被安二老爷一瞪,只好看看应氏,又缩了缩胳膊站回去。
安二老爷厌恶地看了应氏一眼:“你看看你,连个孩子都容不了,娴德贤惠,你占哪一个?”
应氏气得浑身发抖,被他当着下人如此作骂,只觉愤恨羞愧难当,直嚷嚷着就朝安二扑过来:“好啊!你这么护着这个妖怪,是不是就是你在外头留的野种!”
灵芝听她越说越过分,冷着眼抬头盯着她,应氏接触到她的目光,饱含怨毒憎恶,根本不像一个十岁小孩的眼神,心头一慌,不知怎么脚下一绊,“吧唧”摔了个狗啃泥,头上的一柄紫玉髓莲瓣多宝发钗都跌落出来。
再顾不上安二,干脆往地上一趴,哼哼唧唧哭起来,两个婆子忙将她扶起,其中一个又赶紧扶起绊住她的那把圈椅。
安二冷冷看着她:“多行不义。”
又对婆子道:“先送你们太太回去。”
应氏哼哼着,脸带哭色,回头扫一眼灵芝,又避如蛇蝎一般将眼神挪开,悻悻然而去。
灵芝借机往安二老爷身上一靠,怯怯道:“爹,娘为何不喜欢我?”
安二抚了抚她的额发,叹息一声道:“别管她,以后爹护着你,不行你就住到柳姨娘的烟霞阁去。”
说曹操曹操到。
柳姨娘匆匆进了门来,先向安二老爷行过礼,柔声道:“老爷!已遣了人去通知王氏家人,点了一副杉木的厚板棺材,铭旌设重白蜡等物也已置办下去。老夫人说自缢不吉利,就不举丧吊唁了,在家中设个灵堂,请和尚道士做三日法,便请入土。老爷看还有何吩咐?”
灵芝插嘴道:“我想给姨娘戴孝守灵。”
“这。”柳姨娘迟疑着:“三姑娘,这不合规矩呀。”
“准了!”安二老爷挥挥手,反正灵芝不是她的骨肉,他没什么忌讳,加上此刻万般怜惜这个孤女,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灵芝忙跪下给安二老爷磕头:“多谢父亲!灵芝还想请父亲请仵作来给姨娘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