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里,像迅哥这样的老资历,或者一些其他比较出类拔萃的小巡捕,陈师傅或是熟识,或是了解,但是对于陈小二,陈师傅的确不是很了解。
在陈师傅的印象里,陈小二并没有什么比较出众的表现,看样子应该跟那些整天混日子等下工的巡捕别无二致。
但是,此时陈小二所说的这一番话实在是让陈师傅有些惊讶。
“起初,我也是怀着满腔热血加入了巡捕房这个大家族,我以为从这起,我就可以像誓言里说的那样,‘保一方平安,护一方周全’,但是后来我发现,这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陈小二语气咄咄逼人,让平日里习惯了被人仰视的蔡巡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一次的铁锭孕尸案,早在之前,你们用这种方法遮掩了多少命案过去?”陈小二情绪稍稍有些激动,看来这个念头应该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城南无头尸悬案、吴家灭门惨案,这哪一桩哪一件我们巡捕房破获了?”
对于陈小二所说的这两个案子,陈师傅都略有耳闻。
据说城南无头尸案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尸体的头颅,所以巡捕房迟迟没有破案,而吴家灭门惨案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头绪。
以前陈师傅一直以为这两起案子都是因为各种客观原因没有破获,但是现在听陈小二这么一说,陈师傅心说怎么着,巡捕房不作为?
陈小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巡捕不作为,难道非要等像陈师傅这样本应该在我们巡捕房的保护之下安居乐业的人来维护世界上的公平和正义吗?”
“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做一个巡捕,为的就是我的人生理想,如果在巡捕房没有办法实现我的人生理想,那留在巡捕房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做巡捕,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牺牲无辜百姓的幸福,那这样的巡捕,我不做也罢。”说完,陈小二用力的挣脱开蔡巡捕的双手,扔下还没回过神来的蔡巡捕,转向陈师傅。
陈师傅对陈小二的这一番言论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评价的余地,因为陈小二虽然说得都是实情,但是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却只因为陈小二层次不够,所以根本接触不到,不能理解蔡巡捕的无奈。
“小陈啊,你太冲动了。”陈师傅憋了半天这才憋出这么句话,不是陈师傅不想替蔡巡捕辩解什么,实在是陈师傅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啊。
想在租界的官场上混,一些规则是不得不遵守的,否则一味的坚守自己的本心,这官路可是走不远。
而且,陈师傅知道,最开始的蔡巡捕跟陈小二也差不多。
蔡巡捕听完了陈小二的这一番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心平气和的问道:“好!小二,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单单从你们村里带你一个人出来了吗?”
陈小二不解,反问道:“因为什么?”
“当初,在你们庄里我见了另外四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比你听话,比你脑筋活络,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来事儿,跟他们相比,你简直一文不值。”蔡巡捕非常淡定的说道。
陈小二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蔡巡捕轻笑道:“但是,他们越是献殷勤,我就越是反感。”
“是啊,脑筋活络的人当然会在官场上走的更远,但是有用吗?”蔡巡捕说着,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就像你说的,咱们巡捕房的誓言在这里‘保一方平安,护一方周全’,这样光顾着疏通关系的人能做好这一份工作吗?”
“之所以从他们之中我选择了你,是因为你拥有他们没有的特质,”蔡巡捕用手指了指陈小二的心口窝,“因为你有一颗尽自己所能保护百姓的心。”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已经被这些规则磨平了棱角,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如此,因为百姓需要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保护伞!”蔡巡捕用力的对着洞壁挥出了拳头。
拳头打在洞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一拳里蕴含了蔡巡捕何等的愤怒,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怀揣梦想,想为百姓做实事的小巡捕,但是结果呢?
这一拳里的愤怒,不是对陈小二,而是对租界,对整个租界的官场!
“你,陈小二,包括你们,”蔡巡捕说着,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那十几个巡捕,“你们都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你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特质,如果让你们自己在这租界里打拼,到了最后你们必然会像我这样,向规则低头。”
蔡巡捕痛心疾首的说道:“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将你们的棱角保护起来,让你们尽可能的避免受到规则的波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一直将这棱角保持下去,成为真正为了百姓而存在的巡捕!”
听了蔡巡捕的这一番话,不少巡捕都将脑袋低了下去。
的确,蔡巡捕的确迫于规则将很多查不下去了的悬案压了下来,虽然这样做的确违背了他们做巡捕的职责,但是却避免了很多租界上面的责问,越少跟租界上打交道,他们就越能保持本心。
起码蔡巡捕是这样想的。
陈师傅看着蔡巡捕,没有说话,他跟蔡巡捕相识多年,很多事情蔡巡捕不敢跟身边的巡捕房的巡捕说,也不敢跟家人说,只敢在酒桌上跟陈师傅叙说。
所以只有陈师傅才知道蔡巡捕身上究竟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但是陈师傅却根本帮不上蔡巡捕的任何忙,只能干着急。
蔡巡捕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小二,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我们真的能活着出去,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说完,陈师傅也看向陈小二,他也想知道陈小二放弃了巡捕的大好前途之后会选择怎么样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陈小二思虑片刻,看向一直在一旁观望,从头到尾一声没吭的薛伯勇:“如果可以,我想做一名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