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经被支配的恐惧

天色渐暗，小镇向南，几乎隔绝了人烟的荒芜处，有一间废弃的小马棚，里面不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小小的马棚内，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最里面一张用粗麻布铺着的“柴床”，剩下不多的地方，全用来摆放锅碗器具，很是寒掺。

这间小马棚，正是伊恩和小月如今的住处，还是托老尼克的熟人帮忙，花了整整一枚银币买下的。

“哥哥，你没事吧”，小月正在马棚外生火，听到咳嗽声，已经是第七次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没事的”，伊恩笑了笑，脸色苍白的厉害，“自己”本来就体弱多病，这又是跳河，又是受寒，当然吃不消。

“今天辛苦你了”，伊恩忍住肺腑的痉挛，有些惭愧。

从酒馆到这个人烟荒芜的马棚，小月坚持背着他走了将近四五里路，汗流浃背，连衣服都浸湿了。

之后，她又折回打包东西，几个来回，加上收拾马棚，整整一天都没有歇息，这让伊恩很不好受。

小月摇了摇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黯然，“是小月没用，不能给哥哥准备好的屋子，只能住在小马棚里”

伊恩一听，心里的惭愧直线飙升，多好的女孩啊。

分明是自己败掉了酒馆，她不但没有开口索求她的那一份，反而还不遗余力的照顾他。

透过记忆，他甚至得知，“自己”在被人欺负后，经常发气在小月身上，女孩却默默承受，从未抱怨。

伊恩都快搞不清，究竟谁是哥哥，谁是妹妹了。

“是哥哥的错，不该听信那个女人的谗言，这么多年来，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抱歉...”，伊恩脱口而出道。

小月呆了呆，身子一晃，扶着木门，无言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

“小月，你怎么哭了，是哥哥说错什么了吗？”，伊恩见状，又是心慌，又是心疼，他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想要起身，立马被急急跑来的小月扶住了身子。

“没有，哥哥没有说错话，是小月，小月...”，少女扶着哥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抹不干净。

“是哥哥没用”，伊恩心里一颤，有些苦涩。

曾经，孤儿院出身的自己，根本无力承担妹妹的医疗费，导致妹妹永远的陷入了沉眠，换了一世，却还靠着妹妹养活。

“不，哥哥，你忘了吗，五岁的时候，阿蛋他们抢走了我的手环，是你帮小月赶走了他们，夺回了手环”，说完，小月甜甜一笑，很珍惜的露出手腕上一块廉价的镀银手环。

呃，还有这回事，自己怎么记不得了？

“不过哥哥，那个骑士的话，你不再考虑考虑，真的放弃进入男爵庄园，放弃修炼的机会吗？”，小月抬起头，眼神有些犹豫。

这可是哥哥一直以来的心愿，为了得到修炼的法门，成为佣兵，他不顾一切的做了许多傻事，怎么这次轻易就放弃了。

伊恩摇了摇头，“修炼的机会，不，那只是给哥哥的诱饵，你忘了当初那个女人，是怎么骗走我们的酒馆吗”

小月一怔，倒是没想这么多，不由蹙了蹙眉头。

“而且，那个坏心眼的骑士也只是嘴上尽力，玩空口承诺的把戏，目的就是想把你骗走”，伊恩道。

看着有些迷惑不解的小丫头，伊恩耐心解释道，“你想想，为什么我们的酒馆刚刚被骗走，就被达西文买下，还派骑士过来招揽你，承诺这么好的条件，这一切不会太巧合了吗？”

听伊恩这么一说，小月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她不笨，相反还很聪明。

很久之前，格林小镇的男爵领主就曾带着次子，巡视平民街一带，还到他们酒馆坐过一回，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频频遭遇不顺，老尼克去世后，尤为明显。

“哥哥，你是说...”，小月轻轻咬着拇指，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恩，那个达西文，恐怕才是幕后黑手，而他的目标，正是小月你”，伊恩点点头，眼光微闪。

对一个孩子来说，或许很难推断，但对一个从小被各种电视剧耳濡目染的现代青年来说，那不要太明显。

小月眼睛一亮，不过紧接着，她就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达西文，他可是男爵次子，整个格雷小镇未来的继承人之一，据说，他还有着不弱的武学天赋，一般骑士都不是对手，如果他要对付自己，那...

一眼就发现了小月的担心，伊恩摸了摸少女的头，安抚道，“别担心，从达西文的性格来看，他不是那种强抢民女的类型，只要他还没继承格雷小镇，就不会明着对我们动手，毕竟我们还有帝国法律的庇佑”

被如此亲昵的对待，小月脸蛋通红，一时间手足无措，她眼睛里闪过渴望，可更多的是茫然，哥哥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

伊恩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变化，他心里有些沉重，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松。

帝国法律么，希望在这个远离帝都的小镇，真的会管用吧...

“你真的是哥哥吗”

伊恩走神间，小月突兀的问了一句。

这话如同深水炸弹一样，当场把伊恩炸回了神，看着那双略带陌生的眸子，伊恩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原本的自己，可是一个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少年，自己突然转了性子，也难怪小月怀疑。

“啊，小月，怎么突然问这种话，我当然是你的哥哥呀”，伊恩干笑道。

“哥哥，你有些变了，小月感觉好陌生”，小月有些担心，说不出这种感觉究竟是好是坏。

“咳咳...”，伊恩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小月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抚胸，又是拍背。

在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里，伊恩组织好语言，捂着头道，“哥哥自从醒来之后，就感觉脑袋砰的一下，忽然觉醒...忽然清醒了，以前那些固执的念头，也没了，只不过...”

“不过怎么了”，见哥哥很难受，小月一下焦急了起来。

果然，哥哥一定是跳水自尽的时候，撞坏了脑袋，才导致性子大变，该不会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不过，我的记忆，好像有点混乱，有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伊恩痛苦的捂着脑袋，这次倒是真话。

小月哪里顾得上挑毛病，她急急坐在床边，抱起伊恩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心疼揉道，“哥哥，你什么都别想，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色渐黑，伊恩枕着妹妹的腿，享受了好一会儿舒适的头部按摩后，悄悄睁眼，入眼是一双投来的满含关切的眸子。

心底的羞愧之情爆炸，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堕落到欺骗小女孩的地步...

“哥哥，你好点了”，小月紧张道。

伊恩点点头，想了想，他还是问道，“小月，你讨厌哥哥现在的样子吗”

小月揉脑袋的手一抖，有些不敢直视伊恩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微微摇头。

“我，喜欢这样的伊恩哥哥”，小月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

她终究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子，尽管肩膀上承担着家庭的重担，但也更加助长了她心底的那股渴望，那股比谁都强烈，渴望得到关怀的心情。

伊恩明白，作为一个孤儿，他比谁都更懂小月，一下撑起身子，他用力抱住了这个可怜又坚强的妹妹。

“这次，哥哥会保护好你的，我发誓!”

小月并没有注意伊恩的措辞，她心里早已经融化，迷失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幸福之中。

...

“咕噜”，一声饥饿的腹鸣，从伊恩肚子里传出，打破持续了很久的气氛。

“我，我去煮一些好的，给哥哥补补身子”，小月的心到现在还扑扑直跳，总觉得今天有些过于梦幻。

伊恩笑了笑，目送着少女走出马棚，目露沉思。

整理过一段记忆后，他大致了解了所处的环境，和世界的格局。

毫无疑问，自己所处的天辉帝国，是一个平民低贱，贵族至上的环境。

除非平民拥有修炼的天赋，才能够成为人上人，不用背负贵族的眼神存活，甚至还有被封为贵族的机会，这也是原本的“自己”迫切想得到修炼法门的原因。

不过最让伊恩吃惊的是，这个世界不但能通过修炼，得到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甚至，这个世界还有“神”的存在！

不是虚构、幻想出的神，而是真真切切，留下神迹和传承的至高存在。

自己所在的天辉帝国，就信仰“光明神”，其他还有一些，如“大地女神”，“杀戮之神”...全是由庞大的帝国和势力，支撑其信仰。

不过，能让整个罗兰大陆，为之疯狂，为之崇拜的神明，那就只有一个！

佣兵之神——罗兰-凯撒，世人又称罗兰大帝。

他的神威，遍布整个世界，从大海到天空，从人族到异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整个大陆，第一个凭借自身凝聚神格，奠定神位的原住民！

他是整个大陆，第一个敢藐视神威，横扫一切神统的超级狂人！

他是整个大陆，第一个挤进众神禁区，给人类留下传承的伟大人物！

“你们想成神吗，那就来吧，来追寻我的脚步”，当罗兰以绝对狂妄的姿态，无视诸神接引，撕开神界的壁障前，曾留下这样一句话。

就是这简简单的一句话，让整个大陆都沸腾了。

一股巨大的佣兵狂潮掀起，所有人都疯狂的去追寻罗兰大帝曾经走过的足迹！

回忆到这里，就连伊恩都心情跌宕，仿佛见证了历史上最为浓重璀璨的一笔。

真的是一个超级狂人啊。

伊恩砸了砸舌，不难理解自己为什么倾家荡产，也要学会修炼之法，成为一名佣兵。

不对！

正当伊恩如此理解时，他的心里没由来一阵压抑，仿佛抗拒他的想法。

紧接着，伊恩的脑袋一疼，随后一个个画面接连闪烁，占据了所有记忆。

...

曾经，年幼的伊恩，失足掉入了狼谷，模糊中，一个拥有火焰般燃烧的金发青年从天而降，斩杀了所有雪狼，救下了自己。

“小家伙，这里很危险，下次可不能靠近”

“我吗，我叫亚历克斯，是一名佣兵”

“哈哈，我们可不接受小孩，不过我承诺，会在那里等着你，以此为证”

...

回过神，伊恩下意识掀开自己的衣袖，发觉手腕上，有一双黑漆漆的护腕，做工粗糙，却很温暖。

回忆着金发青年带给自己的感觉，一个陌生的名词浮现在了伊恩心底。

伊恩有些沉默，前世今生，自己都是孤儿，他从不敢揣测所谓的父母，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而那名金发青年，却带给他一股类似的感情冲击......没有念出那个不可能的名词，伊恩轻轻一叹。

约定吗！

此刻，伊恩终于理解了，“自己”不惜一切，也要修炼，成为佣兵的真正原因。

摩挲着小巧的护腕，他心里有些荡漾，换成自己，恐怕......

“噗通”

然而，就在伊恩接触护腕的一瞬，他的心口猛然一疼，随后伊恩神色大变，顿时想起了曾经被支配的恐惧！

猛的掀开衣服，不知何时，自己的胸口上多出了一枚古朴的字符，正是被那只匕首捅进去后才出现的。

穿越前，他曾在河边，看到一只背壳上插着匕首的乌龟，碍于好奇，就手贱的拔了出来。

结果拔出匕首后，乌龟壳内一阵乌光大放，紧接着一只女子的手，从里面挣脱而出，握住匕首就插向了自己的心口，还不断念叨着传承之类的几个字眼。

可最让伊恩恐惧的是，你插一次也就罢了，算我倒霉，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大不了就是投胎。

可这只手却插个不停，疼的自己死去活来，还活蹦乱跳，最后被匕首活生生插到了异世界。

难不成现在又开始了！

正当伊恩感到绝望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粒粒细碎的光点，不断汇聚向自己的胸口，正是匕首插入的地方。

伴随光点涌入，因为剧烈咳嗽而痉挛刺痛的肺腑，顿感一阵清凉，仿佛被洗涤了一番。

就连他虚弱不堪的身体，也在光点的滋润下，隐隐恢复了一丝力气。

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伊恩下意识循着光点的源头追溯，发现它们一个个都是从虚空中涌出，不过似乎，是从天上落下的？

斜过头，伊恩发现，小马棚的正上方，有一块天窗，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挂着，而那些从虚空中透出的光点，正是从月辉中洒落。

一个奇异的念头，不可抑止的涌上了伊恩的心头，难不成，这个古怪的字符能吸收月光，治疗自己的身子吗？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出，伊恩就觉得手上一凉，低头看去，他瞳孔一阵猛缩。

摊开手，一只熟悉的匕首，正静静躺在自己的手里。

“啊”，伊恩一声尖叫，想也不想，就甩掉了带来严重心理阴影的古怪匕首。

“叮”，伴随一声脆响，匕首化作一道清光，消失不见。

“哥哥，你怎么了”，小月听到伊恩的尖叫，顿时惊急的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