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刻,夏芙还是叫了顾青宇和李金枝进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病房里离开,倚靠着走廊的墙壁站了几秒。
她攥紧了手里的手机,盯着顾京平三个字,最后一咬牙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嘟嘟。
每一声都很漫长,夏芙望向病房内部,隐隐还能听见顾青宇沙哑的说话声,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哪怕听听电话,都来得及。
电话那头,却没有人接听。
夏芙咬紧牙齿,再打,再打。她用力摇晃着手机,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迫切地希望他能接听,他能接听。
快接电话啊!
但是仍旧无人接听。
只有冷漠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夏芙一连打了几次,又换成微信通话,又打给李特助,可李特助竟也没有接。
夜越来越深了。
这么来来回回无数次,夏芙指间都麻了,整个手臂都开始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酸发僵。
最终,病房里,传来了顾青宇一抽一抽哽涩悲凉哭声。
还有李金枝失控的尖叫声。
夏芙身体猛地一颤,背脊紧贴冰冷墙壁,整个人一点点往下滑,像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蹲在地上,用力地抱紧了膝盖。
将手机重重丢在地板瓷砖上。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是不是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
他是不是不知道死亡大于一切。
他是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夏芙用袖子用力擦去眼泪,再次望向病房。
一切都没有了。
李金枝就像被冻住的石头雕像,呆呆地望着病床上的男人。
顾青宇完全像变了个人,抱着床铺痛哭,剃得极短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夏芙麻木地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又麻木地捡起手机往窗口方向走去。
她太难受了。
替他难受,替他心疼,替他遗憾。
她抱紧了手臂,想去洗把脸冷静一下,却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要这样狠心啊。
……
就在夏芙情绪要再度崩溃的时候,走廊尽头,隐约看到了一道身影。
夏芙整个人瞬间僵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在她确认不是后,不管不顾地往楼梯间飞快跑去。
顾京平竟站在那里。
他倚着墙,瘦长的指尖还夹着一截烟,神色很淡。
年后的医院住院部人极少,又是深夜,这里是声控灯,并没有亮,只有窗外的淡淡月光撒落下来。
“顾叔叔!!!”
夏芙回头看一眼病房,伸手去拉他的手,“你快你快!!!或许还来得及!!!”
她过去看过杂志,有人说人去世后的那几分钟可能还是能听见亲人说话的。
夏芙指间触碰到他的手指,却发现他的手异常的冰,整只手还在微微的发抖。
“顾叔叔,快!!!!”
夏芙不管一切把他往外拉去。
顾京平却狠狠挣脱了她的手,眼神阴翳而冰冷,眉宇皱起,
“别碰我。”
“顾京平……”
夏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
这还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你早就在这里了对不对?”
“你一直都在这里,是吗?!!!”
所以他的手才那么冰。
“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想要看你,想要和你说话,想要求你原谅,然后你就是不,看着他遗憾去世,是吗?”
“是不是?!!”
“夏芙,我再说一遍,”顾京平眼神阴翳寒凉,是从未有过的冷,但还在极力克制着,“这不关你的事。”
“是。”
夏芙点了点头,“这不关我的事……”
“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让你真正解脱,真正走出来,真正能开心。”
“而不是每天找人盯着我,永远没有安全感,不是难过了就躲在房间里,不是明明很在乎,却故意躲着不见!!!”夏芙焦灼又关切地道,
“折磨别人,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别说了。”
顾京平靠在墙壁,指间还有一截掐灭的烟,声音低冷,隐有暴戾,“别说了。”
“你现在跟我过去,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有奇迹……”
夏芙将那张珍藏了多年照片塞到他手里,近乎略带祈求地问道:“好不好?”
“他其实很在乎你,你也在乎他,不是吗?”
“顾京平,我求求你了,我失去过家人,我能理解那种感受。”
“顾京平……”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顾京平始终都不发一语。他也没有看那张照片,甚至没有伸手去接,照片轻飘飘落在地上,底片朝上,将两人的笑容摁在地面。
“顾叔叔……”夏芙声音哽塞,吸了吸鼻子,攥紧了他的西装衣袖,“您真的不能听我一次,哪怕就一次吗?”
“夏芙。”
顾京平缓缓抬起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眸幽暗得让人看不见底,仿佛深渊海底,里面翻滚着无数复杂情绪,有一瞬泄漏出细微凄惶和温情,但最终酿成了一种冰冷的,平静的情绪。
“不能。”他声音暗哑低沉,但同样平静。
平静得让人浑身发冷。
“顾叔叔……”
夏芙对上他那双森寒的眼睛,蓦地往后退了一步,抱紧了手臂。
后面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隙,有寒风刮了进来。
“你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背脊贴在墙面,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不,你让我好害怕。”
他的冷漠,他的平静。
“或许你说得没有错,这是你的事情,我不应该多管闲事。”
夏芙不想再多说了,一个字都不想再说,她弯下腰将地上的那张照片再次拾起,这次直接掰过他的大手,将照片硬生生塞进了他的掌心。
照片朝上,是兄弟俩明亮的眼眸,灿烂的笑容。
“那我先走了。”
夏芙不敢再看他,将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肩膀轻轻地耸动着,声音也小了下去,“我还要上班,还有毕业设计要做,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夏芙说完这一句,睫毛轻轻颤抖着,然后她转过身,快步往楼下走去。
声控灯因为两人争吵的声音而亮着,灰白暗淡的光线。
夏芙连下了几阶台阶,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身后却并没有任何脚步声响起。
灯灭了。
夏芙回头往上看了一眼,隐约还能看见顾京平浸在黑暗中的身影,依旧冷漠平静,却显得有些形影单只。
有一瞬间,夏芙又想冲上去抱抱他。
但她忽然又想到他那句“别碰我”,又放下了胳膊。
她等待半刻,见男人仍无动于衷,明白过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更加快步地往下走去。
直到她走到一楼,用力呼吸着外面的冷空气,上面的灯都再没有亮起,化不开的漆黑。
**
顾京水逝于当地时间凌晨零点三十分。
那天过后。
顾青宇单独来找过一次夏芙,也是顾京水葬礼的前一晚,他被允许出来。
两人没有吃饭,就在集团附近的茶馆喝茶。
顾青宇真的变了,看上去好像成熟了很多,眉目间像他的父亲,可气质又有点像顾京平。
看着他,夏芙心里忽而一阵阵绞痛。
那天过后,两人竟再也没有联系了,连每晚八点的电话,都不曾有过。
夏芙刚开始还等过几天,七点五十几分就拿着手机唯恐漏过,但时间长了后,她也明白,他是不想再联系自己。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芙,过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茶馆的内侧包厢,顾青宇先以茶代酒,起身敬了她一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上次在看守所,顾青宇已经朝她道过歉,但这次更真诚了许多,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你和我叔叔,还好吗?”
顾青宇脸上还有愧色,过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龙井,低声问。
夏芙摇摇头,坦诚道:“不好。”
“我叔叔那个人……是有点奇怪的。”
夏芙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词汇评价顾京平,不是“变态”“脑子有有问题”“自私凉薄”等等。
茶香袅袅间,顾青宇声音听上去有些宁和,“我那个时候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每次都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说让我们滚去南城就滚去,说让我们管理哪个公司就要管理。”
“那个时候,我也才十四五岁,我讨厌极了他。”
“我一直对他有偏见。”
夏芙静静地听着,指间捏紧了白玉茶盏。
“但是我现在想想,我叔叔性格那么怪,是有原因的,我爸年轻时和他是非常好的兄弟,说是长兄如父也不为过。”
“在那种情况下,却把他给丢下,也不再去找,甚至想过这样……这样也挺好。”
“可能就跟那些被人贩子带走的孩子,或者失踪了的小孩,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没有找到他们吧。”顾青宇举了一个例子,微微苦笑。
夏芙握着茶杯,一直到那杯茶都凉了,都没有再喝上一口。
“好了,我还有事,时间不多,小芙,我爸的葬礼,你来参加吗?”
“我……我就不去了吧。”
顾青宇道:“来参加吧,就在南城,我爸他很喜欢你,泉下有知的话会高兴的。”
夏芙沉默几秒,最终应道“好”。
她只是害怕遇见他,但是内心深处,又不得不承认,她又很想遇见他。
但是令夏芙失望又不意外的是,顾京平并没有参加顾京水的葬礼。
葬礼就在南城举行,由于顾青宇的特殊原因,来的人并不多,只有李金枝家的几个亲戚,和顾京水母亲何家的几位小辈。
他们搭乘灵车前往山清水秀的墓地,然后将小小的骨灰盒铺上金纸、盖上银纸,放进墓穴里。
空气里飘散着点燃香烛、焚烧黄纸的特殊气味。
夏芙握紧了手中的黑伞,久久不语。
最终封穴祭酒,尘埃落地。
夏芙收了黑伞,跟着顾青宇一行人,按照习俗一步都没有回头,坐上灵车返回入口。
车厢内是死寂一般的安静。
当天晚上,顾青宇必须返回,夏芙同何家、李家道别,没有回集团,而是打车回了学校。
她躺在宿舍狭小的床上,将藏青的床帘放下,呆呆地盯着床幔的顶部。
学校里还没正式开学,她申请了留校,周末过来做毕设,除去她外,宿舍里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
夏芙抱紧了胳膊,没有再哭,只是难受。
因为生命的逝去,也因为他,让她不知所措的这段关系。
夏芙昏昏沉沉躺了一会儿,宿舍里没有开空调,冷得渗人,就在她要困倦地睡去时,枕头底下的手机一下下震动起来。
夏芙猛地惊醒,拿起手机,看见“李特助”三个字后,有些失落,但又绷紧了呼吸,手指划过接起。
“喂?是夏小姐吗?”
“李先生有什么事吗?”
“三爷喝醉了,夏小姐您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这里照顾一下?”
“喝醉了?!”
夏芙看了看时间,南城这边风俗是下葬宜早不宜晚,他们上午九点钟就结束了,后续又耽搁了些,现在也不过才下午一点多。
这个点,喝什么酒。
李特助听上去很着急,“他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喝,今早又出去了一趟,劝也劝不住,回来后又开始,夏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吧。”
“今天早上……”
夏芙握着手机,好像隐隐明白了什么,从床上猛地起来,顺着楼梯往下爬,拿起桌上的小包,“他在哪?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大概这个周末完结,谢谢你们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