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赔偿
车季走后,李晤闭目静坐。
方挺带着药进来,朝他道:“殿下,且先服药罢。”
李晤接过,塞到口中。
方挺看他动作,有些欲言又止。
车永在世时,这种药只需要放在香炉中点燃即可,最不济每日只入口一回,而今却是日日吃两回,且他发作时还得吃。五石散的原料实在难得,还不止他一个人在用,再这样吃下去,就是金山银山都要被搬空。
瞧着他皱眉的样子,李晤不耐道:“作甚?”
方挺低声道:“属下刚去了账房,咱们秦王府的钱财不多了。”
“不多是多少?”
方挺一时没答。
“说!”李晤怒道。
“还剩几万贯。”方挺说道,又补充:“府中开销过大,前一阵又买女子又买药……所剩的钱财,只能维持个把月。”
李晤冷嗤了一声,站起了身,“那就入宫去要一些。”
文帝的寝殿内青烟袅袅,素色的纱帐扬飞,文帝坐在中央宽大的坐榻上,与对面的方士对坐,盘腿闭目打着坐。
章天师的眼睛掀开一条缝,见是李晤前来,又同文帝打了一盏茶功夫的坐,便幽声收了尾。
章天师走后,李晤上前请安道:“儿臣参见父王。”
“来了?”文帝缓缓睁开眼,问道:“怎这个时候来了?”
李晤道:“儿臣本想再寻些仙草做‘永生丸’,可那天山仙草一株难求,采摘的人要价太高,儿特来请示,用别的替代可行?”
多么草率的一个要钱理由,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会犹豫一二,可一想到“永生丸”,预想到长久大权在握的景象,文帝便满心只剩激动。
他腾地起了身,高声问李晤:“你的意思是,有人採到仙草了?”
“儿臣听闻,天山村的几个村民均见过。”李晤答,“要去採仙草,势必有危险,没有足够的诱惑,他们不会冒生命危险去。採到之后,且得极快运输到长安,路上便要耗些马匹。”
李晤讲到此便住了口,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总之文帝要的东西得来不易,不花大钱是求不到的。
文帝眼睛半眯,稍作沉思,半晌后道:“你先回府罢。”
李晤走后,文帝唤来贴身内侍,吩咐道:“传话给皇后,赏些钱财给秦王府。”
言官看得紧,就是如今后宫进些妃嫔,那些人还要谏他,他不可能大张旗鼓从国库里面拨钱,从后宫支出总归简单些。
祁皇后听到文帝传话后,不由愕然。
好端端的,秦王又未曾建功立业,为何要赏?且数目不低。
传话内侍走后,贴身嬷嬷替祁皇后松肩,不禁问道:“圣上如今除却上朝,日夜不出寝宫,殿下可要去劝劝?”
这是在说文帝夜夜笙歌、日夜操劳,不重龙体的做派。
祁皇后轻笑道:“皇儿故去,本就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我已是皇后,只要不参与任何一方,明哲保身,谁人坐上位不尊我一声太后?何必管那些不该管的。”
年少共同经历过何等风雨,作为妻子,她也不是没为文帝倾尽心血过,换来的又是什么?只余两看生厌。
她没了对谁好的心思,丢了年少时那个傻乎乎为谁不顾一切的自己,如今只剩麻木。
几十年夫妻,没人比皇后更了解文帝的性子,祁皇后命人备赏赐后,幽幽道:“如今他老了,犹豫不决、赏罚不明的做派倒是愈发突出了。”
*
临近开春,长安却又下了一场雪,天地灰蒙,细雪飞舞,盖住一城喧嚣。
秦王府的开支越来越大,用完宫中赏赐,看着本就分封不多的田产,李晤思来想去,唤来了方挺,“崇仁坊那头,开挖罢。”
方挺得令,召了一队人马,低调地去了崇仁坊。
静月轩中,同沈约做着功课的沈霏霏不经意抬眸,看见室外飞雪,激动道:“姐,又下雪了!我们能打雪仗了!”
沈蓁蓁没说话。
她拢了下披风,站在窗口,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口堆叠起的郁塞越来越厚,如满天雪粒压着竹叶,愈发沉沉。
萧衍曾在骊山的冰天雪地里说,此生不负卿。
那日雪厚至膝,他非要带她观看骊山晚照奇景,即使踩着他的步子往前走,她的脚依旧陷在了雪中。
他背她在背,对着天地说:“我心甘情愿背你一辈子。蓁蓁听好了,我心似山海,山海经日月,日升月落,永不改变。”
耳朵中还有他信誓旦旦的话,脑海中却又浮现出百花楼那个对着花娘说话的郎君。
或许他爱着她,又爱着人间世俗。同她既像嫁给他,又像嫁给“萧世子”一样?
沈蓁蓁没看懂。
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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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世子财大气粗,在百花楼挥霍无度,将百花楼的乐伶点了个遍,最后日日点一个叫窈玉的乐伶,连日相逼,刘明琼、刘明光兄妹二人到底是稳不住了,想法子逃出了百花楼。
这就正中了萧衍同何俊的下怀。
二人还没逃到西城门,就被大理寺的人堵在了巷子口。
天地白茫茫,寒风萧萧刺骨,一切都好似静止了一般。
刘明琼拉着刘明光的手,怔怔抬眸,只见前后皆是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头,从领头之人那高挺的暗影来看,不似李晤,也不似她识得的沈家郎君。
灰蒙蒙中,马蹄声不疾不徐地踏踏而来,最终停在了他们兄妹二人跟前,居高临下视她。
看清来人后,刘明琼瞳孔一缩。
半明半暗中,他像来一个自阴曹地府的使君,漫不经心地,以一种游刃有余的目光看着他们,薄唇轻启:“刘五郎,刘七娘,某些恩怨,该了断了。”
刘明琼强装镇定道:“萧世子说的话,我实在听不懂,我姐妹二人同萧家并无恩怨,不知萧世子为何前来为难?”
然而她的话甫一落,车季的夫人柳氏便被石柒拽到了跟前。
石柒指着百花楼的窈玉,一个打扮成小娘子的人,“你说说,那个人究竟是男是女?”
见到柳氏前来,刘明琼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车家的每一个人她都有信心不会出卖她二人,唯有这个柳氏恐怕不会。
柳氏为人好财,又生有两个儿子,不止是一个浑身有软肋的人,还是一个一直瞧不起她们的人,没有她的唆使,她膝下的几个儿女不会常对沈冉冉恶语相向。
刘明琼双肩颓下,刘明光伪装成车永的干女儿隐藏身份这么多年,看来,终究是要功亏一篑了。
萧衍神色不辨地看着眼前几人,朝何俊道:“交给你了。”
雍州刺史管京畿地方事务,这些事他只有交到大理寺,等大理寺的证据一个一个凑齐,才能最终列单子,看李晤究竟这些年都犯过什么事;也看他阿娘的事,李晤究竟是不是文帝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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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俊一行人押着人走后,萧衍调转马头,正要朝永兴坊走,石玖踏着激动的步子冲到他跟前,不等萧衍开口,他就汇报道:“世子,崇仁坊有动静了!”
“哦?”萧衍挑眉,“甚好,看看去。”
今夜的雪下得正是时候,掩盖了多少长安城中纷纷争争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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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晴,文帝的头上却是阴云密布。
萧衍将在崇仁坊连夜挖出的物品清点完毕,除了搬不动的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其他的,一五一十地全数呈上了御前。
不得不说,崇仁坊这宅子,对方从始至终使出的手段还是一环套一环的。
当得知沈蓁蓁知道有此宅子之后,先是故技重施引诱沈时秋去赌,借故还给沈蓁蓁地契,再用沈时秋的赌债诱导沈家变卖家产。
发现这些蹊跷,房价经萧衍的人故意抬高之后,对方依旧出手阔绰。
也正是因为对方势在必得,露出了破绽,使得萧衍对崇仁坊这个宅子异常关注,即使被烧毁、又出过疫症病人后,依旧派人日夜守着。
这不,守株待兔终究还是有了成果。
看着案上的玉玺,文帝一双愈发浑浊的眼迸发出惊惶愤怒的光,他踉跄一步,跌了下。
见他如此,萧衍上前一步,忧声:“舅舅。”
文帝的内侍扶住文帝,文帝稳了稳心神,微颤些手问:“你说,在哪挖出来的?”
萧衍对此如实告知。
“不可能,不可能……”文帝喃声道,“沈奕、沈时华随先帝创业,历来做的都是苦劳活,断无这种野心。”
沈家自然不会有这种野心,是被人刻意栽赃陷害,故意将东西放在沈时华名下宅院罢了。
然这种话,萧衍没有多此一举说出来,他犯不着。
一来沈时华早就故去;二来,那宅子是御赐,往前再查,无非也是在皇家人名下,问题还是出在他们李家。
此外,最重要的是,文帝本就疑心重,只需要将东西摆到他跟前,他自然会发动自个的禁军去暗查。文帝这些年为了平衡朝事,可没少花精力培养一批身边人,暗中观察着他不放心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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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出来,萧衍命石柒快马加鞭回了永兴坊。
稍作整理后,萧衍便很是熟稔地翻过了沈家那根本拦不住他的墙头。
进了静月轩,他推门而入,却是意外地,看到了沈霏霏和沈约在此。
二人见他来更是意外,皆是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看着他,这种娇憨的神色,大概与沈蓁蓁小时候被他抢了东西,瞪着他时像个五六分。
萧衍勾了下唇,若无其事问道:“你们阿姐人呢?叫我来,怎自个不来迎接?”
他走到桌旁,低下头,与仰头看他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对视。
沈约起身,规规矩矩地给他作了个揖行礼。
沈霏霏坐在原地没动,用笔继续给纸上的画着色,边涂边回萧衍道:“阿姐不在家,出门作客去了。”
萧衍皱了下眉,“去哪了?”
沈霏霏道:“阿姐去了谢家,让我们好生学习。”
萧衍看着沈霏霏画中的蒋州景色,眉宇肃然,面色微冷。
沈霏霏抬眸问她:“萧世子,你要等我阿姐吗?这个天气,她可不一定会回来的哦,她最讨厌下雪天路上湿滑了!”
萧衍冷声道:“不等。”耳后大步流星出了屋。
躺在朝云院的床上,萧衍一颗心乱如麻,半晌未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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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衍如常上值。
到了下值时辰,陆参军和王参军行到他办公的门口道:“萧刺史今日可还去百花楼听曲?”
萧衍继续写着文书,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不去。”
陆参军和王参军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那抹轻松,陪这个上峰去百花楼当真是有些无趣,全程只听曲,他们只能硬陪着,心中可不松泛。
陆参军道:“那属下们先走了。”
萧衍嗯了声。
参军和衙吏们陆陆续续走了后,眼瞧着天都要黑了自家世子还不起身,石柒提醒道:“世子,已是酉时了。”
萧衍站起身,看着屋外飘扬的雪,没理会石柒的话,而是唤了一个衙吏来,严肃道:“立刻去永兴坊沈家,通传当事人沈氏女立刻前来消案。”
衙吏得令,正要转身退下,又听萧衍补充道:“如果人不在沈家,便去永康坊的谢家,总之今日必须将人带来!”
萧刺史这等脸色,御史不敢耽误,当即骑马离了刺史府,快马加鞭地去了永兴坊传人。
*
沈宅被烧实际上算不得一个大事,能用上珍贵的油泼来助力火灾的人,全长安城本也没有几家,萧衍没动李晤,而是随意抓了一个李晤手下的官,那人便心甘情愿地当了替死鬼。
这火灾案子就算破了。
也就是说,沈家在刺史府立的案,到了赔偿阶段。
沈蓁蓁再不愿意见萧衍,听得衙吏一脸严肃通传的话,也不得不随人去一趟刺史府。
衙吏将沈蓁蓁领到了萧衍的屋外,朝内通传一声:“萧刺史,沈氏带到了。”
萧衍走到门边,面无表情地朝衙吏挥手道:“你下值罢。”
沈蓁蓁一进门,屋门便被人“砰”的一声关上。
屋内燃了灯,郎君绕着她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她,开口道:“你去谢家作甚?又去过夜了?”
话问的私事,可这说话的气势,含着一股子浑然天成般不近人情的官威。
沈蓁蓁攥了攥拳头,直视萧衍道:“不关萧刺史的事。”
听到这话,萧衍轻轻提了下嘴角,又道:“我还不能管未婚妻的私事了?你故意气我的?明知我不喜你去谢家,偏要去。”
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就没谁比这个郎君更会了。
自个日日在花楼风流,反倒说起了她的话。她去谢府不过是取谢穆送她的东西。
沈蓁蓁忍着心中泛出来的一股委屈,撇开脸不看萧衍,问道:“萧刺史派人叫我来,不是因我沈家案子了解了么?”
萧衍嗤笑一声。
她还给他甩起来脸色来了。
他缓步走到桌边,拿起案上的文书,走回沈蓁蓁跟前,一字一句道:“这写得清清楚楚,按律,沈家会获得二十万贯赔偿。”
沈蓁蓁瞳眸骤惊,抬眸看他,立马伸手要去拿萧衍手中的文书看。
二十万贯!
得值那五个那宅子了罢。
萧衍见她伸手,猛然将文书举高,沈蓁蓁踮脚去够,哪知这人突地前行一步,直接让她撞在了他的胸脯上。
?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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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106532433、想去estar摘桂花的月票;佛系薇凉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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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