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瞒她
次日是上朝之日,当日傍晚,李莳不显任何情绪地同瑾节先生告了辞,临走时,他站在树后,若有所思地遥遥看了一会以花枝作剑飒然而舞的沈婳。
因萧衍脚伤,当夜沈蓁蓁陪着他,同自家堂妹、谢家两位子弟一并留宿林月堂。
夜里,瑾节先生同谢迈兄妹、萧衍高谈阔论,沈蓁蓁给几人端茶递水之时,欣喜地听他们各抒己见,看几人畅意无比。她不由感叹,忘年之交间的思想碰撞,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的传承,感觉何等美妙。
萧衍将披风盖在一旁实在因困倦睡着的妻子身上,深看谢迈与谢穆几眼。
斗转星移,天光云影初起时,几人尤意犹未尽,氛围很是美妙。
而长安城中,却又是另一派景象。
文帝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中,再度晕厥了一回。
而这一回,楚王李政并未吸取头一回被文帝怀疑的教训,撑着一股将错就错的气,不顾张贵妃的劝阻,伙同张氏母舅当真勾结起来余文晋,领兵意图谋反,在闭了宫城后,带了一队人从余文晋特意留出的宫门进了宫行刺。
好在有人提前同祁皇后秘密通报此时,祁皇后率内侍官紧紧关闭紫薇宫,等到了金吾卫将军郑朗率兵来救了驾。
事后,李政被押上殿,形容枯槁的文帝坐在御座上脸黑如墨,失望地看着被人捆绑在地的五子,听余文晋反咬李政,说李政如何以家中妻儿性命逼迫于他,让他听命于他的。
李莳站在大殿上一言不发,却对整件事的过程心如明镜。
萧衍与他早有筹谋,如果宫门二次关闭,一定会有人趁机作乱,那时,便是他们行动反击之时。他起初还忧虑手中无兵如何反击,直到萧衍提了句郑朗和李元逸。他大概懂了萧衍的砝码。
这些时日来,他送进这宫中来的女子不少,文帝一心指望长生不老,李晤有章天师做筏,他自己就送了王天师、陈天师等等各个在民间经过短期宣传而名声大噪的方士进宫,去与之抗衡。
文帝疑心各个身边人的性子从未改变,可极具讽刺的是,对那几个方士的话却是真正言听计从。
几个天师在宫中你来我往地朝文帝献计,一日一个快速得道的新奇方式,直将本就服用数月五石散而造成身体羸弱的文帝迫得吃不消。
这不,终于又倒下了。
歇了两日他才艰难醒来,撑着来上朝。
李政当众朝文帝膝行过去,喊冤:“父王,儿臣没有!儿臣不过是想如上次一样,想来父王的紫薇宫中跪守,等父王醒来,儿臣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请父王信我!父王啊!父王!”
文帝阖目抿唇,深深叹息。
要知道,上次他昏厥,然后闭了宫门一事已经引起朝中大臣的激动,事后他们催他立太子的兴致更高,这其中,自然是李政和李晤两人的座下宾最积极。
文帝不动声色,冷冷地睨着李政。
李政转头指着余文晋怒骂:“你信口雌黄!我何时胁迫你的妻儿了?我根本不识你家中人!他自个狼子野心,以我的名义行事,还诓骗我父王,你个贼人!”
朝殿中,面对李政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喊狡辩,李晤手下的人自然不会错失良机。
只听殿中有人幽幽反问:“按规制,闭了宫门后,宫外人非召不能入。敢问楚王殿下,可是临时接到了皇后懿旨?”
怎么可能有真的懿旨?
李政面色颓败,心生绝望地看了一眼与他一并被压在殿上的张氏母舅们。
若他承认没有,即使手中没兵,他擅闯宫城已是违了制。而说手中有懿旨,就是捏造出来的那一个事后备用的那个,若文帝召祁皇后出来对峙,他的谎言只会不攻而破。
众人争论之中,郑朗作为擒拿李政的当事人,静站在上朝的众臣边缘观看。这件事情便是他为了保护自家一家人性命,朝萧衍与李莳投诚的一举。可以说,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比如文帝大约何时会晕厥,宫城关闭后,余文晋、李政处又会有怎样的举动,他们事前皆有预判。
环视一周,没见到那一位运筹帷幄的萧世子,郑朗的视线落在了李莳脸上。对方眼眸低垂,面容沉静如海,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掀眸看过来时,郑朗发觉,李莳眼中的寂静似乎比往前更深一些了。
而那厢,本就性烈的李政再度暴跳如雷,失控高喊:“是有人伙同余文晋故意诱我!我就说,余文晋如何忽然接近我,他背后一定有人!父王,您派人去查他!父王!要谋反的不是我!”
李莳冷眼看着李政的垂死挣扎,不由心叹一句,吃一堑长不了一智,还当真是蠢。
所谓成王败寇,李政既然没有当真杀了父王,接下来又何来可能全身而退?
李莳腹诽心谤时,李政开始攀咬旁人:“一定是你,你敢带兵进宫城,是你要取父王的命才是!”
他指着郑朗怒目圆睁,郑朗立刻成了众人焦点。
他站出来,朝文帝抱拳,云淡风轻道:“身为金吾卫将军,护卫陛下安全本就是臣的指责所在。臣正因未接到通知便发觉宫城关闭,这才觉出蹊跷。再说了,臣没有理由对陛下不利。”
“不,你有!”李政大吼道,“郑氏行出纳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一定是怕父王降罪于你郑家……”
“够了!”在李政即将在当众挑出皇家隐私的当口,怒吼一声,再抬手一挥,朝殿外便有禁军上前,欲要押住李政将他拖下去。
可李政身形魁梧,加之领兵打仗多年,身手不俗,在禁军上前之时,他奋力反扑,与士兵们推揉、战斗在一块儿,“放开我!放开!”
百官没想到李政还能当朝反抗,一时被当下突然的动静吓得生起慌乱,那些没甚力气的老臣们更是吓得四处找地方躲,一个上朝的大殿瞬间被弄得乌烟瘴气。
安国公萧则上前,挡在文帝与朝臣中间,做出一副护着文帝的架势。
上首的文帝看着眼前的一幕,心生悲凉,怒火中烧,脸黑沉如墨,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手支额头,掩盖眼前到来的眩晕。
李莳看了看文帝,并未有什么动作。
李晤同样坐壁上观,带嘴角着讽刺的弧度,喜滋滋地看着眼前乱象。
李政的动静持续了一会,文帝颓然地往后仰身子,靠在龙椅上大喘粗气,再下去恐怕收不了场,这时,李莳忽然厉声:“几位将军还在等什么?还不拿下反贼!”
闻声,金吾卫将军郑朗立刻上前,飞身跃起,而后一脚踢到挣扎的李政的胸口上,将他踢至趴在殿中,另有一个禁军统领配合上前,将一团布塞到李政口中。
乱糟糟的朝堂终于得了寂静。
朝臣们这才走回原来所站的位置上,看一眼李政,又看一眼上首闭目揉额头的文帝,再看一眼方才发号施令阻止了骚乱的恒王殿下。
而随着李莳的一声令下,堂中就有好几禁军统领响应,李晤面色一僵,忽地转脸看向他的六弟。李莳照旧一副荣辱不惊,低垂着眉眼,似乎等着上首文帝发话。
可文帝这个时候是有进气没出气的虚弱模样,很快,他的贴身内侍便尖声道“退朝”,而后上前几人扶住文帝,将他扶搀扶出了朝殿。
文帝经此一事,身心大受重创,此后的几次上朝之日皆没现身。
追随李政的臣工在此事之后也渐渐被降职的降职,被罢官的罢官,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文帝如今身子虚弱,鲜少打理朝政之后,朝中只有三皇子李晤与六皇子李莳二人分庭抗礼,而其中,李晤的权势当属更大。
秦王府的幕僚对李晤喜笑颜开道道:“楚王已废,殿下定当会被立为皇太子。”
李晤冷冷地扯了一下唇,道:“不见得,前些日我宫里的人打探过,祁皇后的意思是,父王那头至今还是没有立储的意思。”
幕僚再道:“我们的人不妨催一催。”
如此,朝中便有很多声音,说帝王不理政,江山却不可一日无主,储君之事不容小觑,便有许多人朝祁皇后施压,以求皇后能与文帝商量出皇太子人选。
然而,祁皇后当着臣工的面口中欣然应下,私底下却对此置之不理,毕竟她的亲生子李息已故,任何人当上皇帝她都是皇太后,聪慧如她,根本不愿意去淌储君之争这一浑水。
如此,李晤的人一番动作,却是得了个毫无作用的结果。
李晤对此大为恼火。
想起李政被废那日的朝上场景,那李莳也不知何时起网罗了不少臣工,加之科举之后,吏部在人员分配之上权力不小,已举荐不少寒门出身的举子入仕,这些人,无疑都是站李莳这一边的,李晤明白,时不可待,再等下去,形势必定会越来越难。
李晤在书房中狠狠发了一阵疯,命侍卫方挺道:“传话下去,按计划继续筹备,且行动人数再增一倍!”
方挺微有犹豫,没及时回复。
“砰”一声,李晤将手边墨砚砸到方挺身上,“没听到?”
方挺如实回:“招募人头需得钱财,如今……”
李晤笑得狰狞:“堂堂秦王府竟是没钱可用?笑话!笑话!”
方挺原地僵身不动,秦王府的钱财大部分花在买药之上,说是如今捉襟见肘也不为过,这些窘况他已上报李晤多次,此困难也并不是他一个侍卫能够解决的。
李晤攥紧拳头,强压心中躁郁,半晌后道:“去闻氏处传我的话,筹些钱来。”
闻氏便是李晤被赐婚的准王妃娘家。
方挺听后不由诧异,秦王妃尚未过门,此刻就朝对方要钱,不免失了身份。然一想到他们事成之后,秦王妃便不是区区王妃,而是无上之尊,这点难堪便被他压了下去。
*
安国公府中,脚伤几近康复了的萧衍和李莳品茗对棋。
石玖上前汇报道:“秦王府有人去了商州闻府,并从闻府中拉了几车货物,从异常戒备的动作看来,那几车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一局平手,萧衍丢下手中白子,胸有成竹道:“应是金银。”
李莳一叹:“被你一搅和,他的药可不是越来越费钱,投入似无底洞般。”
萧衍抬眉,“这回的钱不是用来买药,你可信?”
李莳面容一顿,二人对视,立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李晤这是即将有所动作。
品出这个意思之后,李莳不由生出些紧张并兴奋的情绪。
尽管他知道,萧衍同安国公早有布局,长安城郊外就有嘉城长公主最后的一支死士随时待命,此外,他还有淮南王离开长安城时特意留给他的一队人马,但一想到李晤动作之日,便是鹿死谁手之时,这种即将尘埃落定的日子越近,他的心潮越澎湃。
成者王,败者寇。
他的命运,究竟如何?
如若是后者,那他往前的牺牲,可算值得……
李莳失神之际,门外传来一串叩门声,连带着一句:“夫君,我能进来么?”
也没等他回话,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起。
李莳朝门口看,便见沈蓁蓁端着一个置了药的托盘,腰肢款款地缓缓朝他们走来。
再看萧衍,只见他睫羽微颤,一派淡然的眸中却是显得有些慌。
李莳即刻就看出他的异样,不解地皱了下眉。
萧衍看了下卡着时辰进门的妻子,心中微叹,不动声色地赶人道:“你先回去罢。”
*
李莳走后,萧衍搂着沈蓁蓁的肩,笑着说道:“我崴脚而已,如今也已经康复了,不需要喝药了。”
沈蓁蓁不解地皱眉问:“你就这么怕喝药么?回回给你药都要这样讲。我给你带了蜜饯,喝了药就吃,保准不苦。”
萧衍脸一僵。
自他受伤后,沈蓁蓁毫不掩饰对他的关切,凡事亲力亲为,煎药也不假手于人。他不是怕喝药,正是担心沈蓁蓁太多次出去厨房。
因他有事瞒着她。
? ?猜猜,这人瞒着蓁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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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