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牵着叫“冉冉”的女童,抬头见到沈蓁蓁时,瞳眸有一瞬紧缩。
沈蓁蓁却是渐渐淡定,缓缓勾起了红唇,轻轻摇了下手中扇。
与沈时华长得五分相似的小娘子云鬓浓浓,花容月貌,一身浅青间橘色对襟齐腰襦裙,气质优雅从容。
刘氏心中的不确定,在见到沈蓁蓁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时荡然无存。会这么看她的小娘子,这么多年,她就遇到过一个。还有,她腰间的那枚银香囊,也只有故去的沈时华有这样的手艺,沈冉冉也有一只同样的……
确定了沈蓁蓁的身份后,刘氏便在沈蓁蓁身旁驻足,不太有底气地称呼道:“大娘子。”
她又扯了下手中女童的手臂,命她道:“冉冉,叫长姐。”
沈冉冉面上很懵,看她阿娘一眼,又看着天仙似的女子,张着小嘴想唤人,沈蓁蓁将她蓦地打断:“这位娘子怕是认错人了罢?这位小娘子也不是我沈家人,我可当不得这声‘长姐’。”
沈蓁蓁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小刘氏是如何爬上父亲的床的。
那年阿娘的生辰日,父亲破天荒地大肆操办了一回,广邀了长安城内各家夫人参宴,中堂宴席正盛,歌舞升平,而父亲却是因醉酒提前回了“岁宁堂”中。
这位小刘氏,就是在那日,被她的亲姐、叔父的妾室刘氏带着进了沈家后院,进了她父母的卧室。
那日她带着沈霏霏从宴席上去“静月轩”找祖父,途径“岁宁堂”时,因沈霏霏在半道被蝴蝶所诱,她追她去了树篱后,透过盛开的木槿花树,她先是见到了在院外张望的刘氏,后是见到了一个由内而出的女子。那女子捂着口鼻,面貌未曾被露出,可那眼尾的红痣,从她眼前飘过,她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她就是后来住在崇仁坊的孕妇。
她明目张胆地进沈家与父亲私通,不过是因为被她们提前买通的大夫的那句话:“以沈夫人的体质,怕是不易再受孕了。”而她父亲沈时华,毕生的心愿,便是要生得一个儿子。
冉冉。
那本是沈约的名字,因那大夫说沈夫人怀的是女。
沈时华曾说: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长女‘蓁蓁’,意为枝繁叶茂,有勃勃生机。”
“朔风凛凛,瑞雪霏霏。次女‘霏霏’,意为经历寒风瑞雪,有豁然开朗。”
“华光冉冉,旭日曈曈。三女‘冉冉’,意为光亮闪动之貌。”
“可都是好名字啊!”
沈蓁蓁笑一下,曾经的阿娘受到长安城内多少夫人的艳羡啊,哪个宴会上没人夸沈尚书贴心、就差把“宠妻如命”四个字刻在脑门上,而事实上呢?人人称赞的夫妻恩爱,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当真讽刺。
被父亲寄予厚望、转移无数财产相护的外室肚子中的“儿子”,最终成了个女儿;而他的亲生儿子,他到死也没能亲眼瞧上一眼,他到死也不知自己的夫人会生个康健聪慧的儿子,他还在怨自己命里该绝子。
被沈蓁蓁开口讥诮,小刘氏面露尴尬,沈冉冉仍旧发懵地看着跟前睥睨她的女子。
沈蓁蓁没有什么心情与这二人寒暄,待丢下这句绝情的话后,抬步进了大殿。
殿中佛主栩栩如生,好似亲临世间,沈蓁蓁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看着上方佛相,轻声:“如有来生,信女再不愿做沈家女。”
这声含泪的低声呢喃,只有在佛主身后的崔恕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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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沈蓁蓁落了面子,小刘氏心有难堪,原地定了片刻后,带着沈冉冉继续向前走。
二人走到大殿转角时,偶遇一位雪青色衣裳的女子,对方礼貌地朝她开口:“我是沈娘子好友,刚看沈娘子与夫人交谈,不知该得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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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不多时便停了。
从佛堂出来后,沈蓁蓁去与沈霁汇合。
见堂妹面色苍白不悦,沈霁皱眉去看崔恕,沈蓁蓁一向性子和善、行事得体,极少会将如此情绪直接挂在脸上,他担心是这位口无遮拦的崔四郎惹了人生气。
而崔恕不是什么敏感的人,根本没见到沈霁那一眼又一眼黏黏糊糊扫向他的眼神,他立在马背上,垂着眼思考:方才沈蓁蓁在殿中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三人各有各的沉默中,一行人离了开华寺,回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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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忙碌间,“静月轩”竹林中的新笋再成林,时日已到了炎夏。
自古以来,女子的生辰向来不会大肆操办,除了有一个特殊,便是这及笄之年。
所谓“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女子在这年满十五时方可出嫁,这及笄宴便会办得隆重,以给那些有意结亲的人家一个上门看人的机会。
六月初十,乃是沈蓁蓁的堂妹、沈家二娘子沈婳十五岁生辰,这日,沈府设宴款待亲友。
也是在这日,分别一个月后,沈蓁蓁再度见到了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