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衣熠手捧书册,坐于窗边。
窗子被掀起了半扇,习习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她手中的书页吹开些许。
“姑娘。”
青玑躬立在门旁,轻声向室内唤道。
“嗯,给了吗?”
好半晌,才传来衣熠的声音,似乎很不经意的随口问了句。
“一人给了二两银子,够他们撑几个月的了。”
青玑回答的越发小心,生怕自己哪句说得不小心,再让姑娘上了火。
“好,下去吧。”
衣熠的声音依旧平静得紧,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青玑犹豫了一瞬,又从大开的外室门向里望了望,却只看到姑娘半身轻盈的白色纱衣,还有两根如削葱般的纤纤细指。
姑娘没什么反应,那就应该是没事吧?青玑想了想,暗自叹息了句什么,而后便走出了小院儿,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衣熠又看了几页书册,可越往后看,越不知自己看了些什么。
她知道,这是她的心乱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伸手捏了下眉心来提提神,而后重重地叹出口气。
罢了,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至于怎么活,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自己又何必替他们感到遗憾?
想必他们会认为,这么苟且偷生的活着总会比为了成仁取义的失了性命要强得多吧?
衣熠眨了眨眼,起身去换了身男装,而后叫上了小虎,两人往金玉楼的方向走去。
“姑娘,您……还好吧?”
小虎亦步亦躇的跟在了衣熠的身后,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还不错。”衣熠点了点头:“怎么了?”
“没……没事。”
小虎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他也很努力地劝过大家了,他们虽然略有心动,但仍是害怕会遭到小人的迫害,丢了性命,所以在楚殇的带领下,众人还是离开了小院儿。
他有些愧疚,总感觉自己没有办好姑娘交给他的差事,不太敢面对她,可不知为什么,当她在院子里唤自己的名字时,自己又是那么迫不及待,连短褐都没穿好就跟着她跑了出来。
许是姑娘承诺的太过美好,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等不及了吧?
走到了金玉楼的门口,还不等衣熠跟跑堂的店小二儿说要找谁,便被金玉楼明面上的掌柜——平安,给带到了二楼一间偏僻的雅间里。
雅间里已经备好了吃食和酒水,就好像他们提前就已经知道了她会来一样。
衣熠眯了下眼,什么话都没说,先寻了张矮凳坐了下来。
小虎是第一次到酒楼吃饭,所以有些紧张,见到衣熠落座后,他才跟着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只敢盯着桌面上的食物干咽口水,连动都不去动一下。
“小虎,想吃就吃吧。”
衣熠见他忍得辛苦,开口说道。
“不、不用了,姑娘,我不饿。”
小虎这么对衣熠说着,可他的视线却一刻都没离开过桌面上的食物。
“吃吧。”衣熠劝道:“我们还不知要何时回去呢,现在不吃,一会可没有午饭给你吃。”
小虎听了衣熠这么说,好像也给自己寻到了个合理的借口,也逐渐放开了胆子大快朵颐起来。
衣熠坐在矮座上,又等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帘幕外才终于有了动静。
“女公子。”
汪海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汪大掌柜的,快请进。”
衣熠目中闪过了然,但脸上却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丝毫不曾变过。
汪海得了衣熠的允准,大步迈了进来,腰间挎着的那把大刀在他迈步走动时,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声音。
这声音也让一直忙于吃菜的小虎停了下来,抬头望去。
“女公子。”
汪海走到近前,对着衣熠躬身揖礼。而后他的视线又一转,看向了小虎。
汪海的眉头跳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他又细细的盯着小虎看了两眼,神色突然激动了起来。
“这位小公子,你,你可是认识项原?”
汪海一向浑厚的声音,此时却有些颤抖,里面似乎夹杂了许多的情绪,让他一时压抑不住。
他将声音放轻了不少,好像怕自己的声音稍大一些,便会吓到这个孩子,就会让他就此消失一样。
“你、也认识我父亲?”
小虎有些犹豫,他扭头看了看衣熠,在她的首肯之下,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你真的是项兄的孩子——项佑生吗?”
汪海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臂膀。
“你、你还活着?”
不待小虎说话,汪海突然将他紧紧地抱住了,眼睛里也流出热泪来。
“好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这个举动吓到了小虎,他愣了愣,忙用力挣开汪海的怀抱,困惑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汪海听到小虎的疑问,也知是自己的失态吓到了他,忙正了正神色道:“我是你父亲曾经的旧友,我们曾为同一位大人做过事。你可以唤我为义父,因为在你刚出生没多久后,你父亲便替你做主,认下了我这门干亲。”
“你是我义父?”小虎惊讶之色更甚,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用一只手指着汪海,问询地看着衣熠。
“汪大掌柜的先别急着认亲,我这次带小虎来,并非是来让你们两位相认的。”
衣熠知道小虎的脑子有些乱,一时还不肯接受汪海是自己义父的事实,索性转移话题道。
“那女公子此来的目的是……”
汪海擦了擦眼泪,让激动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我在小虎的口中,听闻到一件事,所以来问问汪大掌柜的是否知情。”
“什么事?”汪大掌柜的也寻了张矮座,坐了下来。
“据小虎回忆说,他曾经在他父亲醉酒后得知尤廷尉正当时抓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交给了他的心腹好生保护。
不知汪大掌柜是否知道这个人是谁?”
衣熠紧紧盯住汪海的神色,想要知道汪海与那个神秘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这个……”汪海做出回忆的样子道:“要说尤大人的心腹,除了我和项原之外,是还有几个,可他们却都在尤大人辞世后,也相继离开了人事,恐怕就是有什么重要的证人,也找不到了吧!”
“那尤大人此前就没有给您留下什么人,让您好好保护的吗?”
衣熠有些不信,既然尤廷尉正肯将这么重要的人证给留了下来,那必然会留有后手,以防那个人证被肖相的人给撸了去。
所以这个护住那名重要人的心腹,必须要武艺高强,在肖相的人来抓他时,能挺身而出去保护他。
而且要有能力,能赚得了银钱,以免还未等他们前去申冤,便先将人给饿死了。
这么一排除下来,尤廷尉正的身边也就只有汪海一个是可以保护他的人了!
衣熠想到这,目光闪烁的更为厉害,盯住汪海的视线也愈发紧迫了。
汪海略微犹豫了一瞬,而后摇头说道:“没有。”
衣熠见汪海似有隐瞒,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又见他不欲与自己多说,便知此事是急不来的。
她的视线又在汪海的身上打了个转,道:“既然汪大掌柜的都如此说了,那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了,这便告辞了。”
说着,她便起了身。
“这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汪海急道:“眼看着都要正午了,要不女公子和这位小公子在这里吃过午饭再走也不迟啊!”
衣熠随着汪海的视线瞧过去,却正巧看到了小虎那一脸不自在的神色。
她心下略作计较,突然计上心来。
“依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回去还要查阅一些资料,实在耽误不得。”
衣熠开口拒绝道。
汪海实在没有借口再挽留了,只能念念不舍地看着小虎离去,惆怅之色溢于言表。
衣熠走在路上,侧过脸看了眼低落的小虎,问道:“怎么,找到你义父后,心里不高兴?”
“不,不是。”小虎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总有点别扭。”
“别扭?”衣熠略有惊诧,而后笑着开解他道:“也许那并非是别扭呢?会不会是你想接受他,可心里却不知要如何接受呢?”
小虎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道:“姑娘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
“多去看看他吧。”衣熠感喟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亲自为你定下的义父啊!”
“……嗯。”小虎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吧,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他,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们不是?”衣熠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安慰道。
两人一路慢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可还未等走到小院儿的门口,便听见小院儿里传来青枢的声音。
“既然下定决心要走了,现在又回来做什么!你们欺负我家姑娘心肠软,最容易被说服,还想回来继续骗得她的信任,待有一日你们想走了,再给你们几两银钱?
你们就弃了这个想法吧!有我青枢在,你们谁都别想讨得好去!”
“我们并非是来要银钱的!”
一个少年的声音愤愤道:“我们是想明白了!我想活着,我想堂堂正正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