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熠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倒是青枢看不下去玉瑶的装模作样,在一旁插嘴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婢子这就侍候您梳洗吧。”
衣熠刚想答应下来,可眼神却撇到玉瑶略微紧张的神色,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还要去忙厨房的事情,梳洗一类的事情,还是交给玉瑶来做吧,我也习惯她的侍候了。”
“事实上,你说的那些,我也有考虑过。”衣熠苦涩一笑,轻声为玉阳解释道:“甚至还曾想过以我的性命换取你们的性命。但思来想去,我还是做了投奔肖像的决定。”
衣熠的话不止让玉阳诧异了,也让一旁对此毫不知情的迟尉也诧异了。
“就正如你所说的,你们可以为了我,豁出所有的身家性命。我又为何不能为你们,豁出我的身家性命呢?”衣熠见玉阳和迟尉都似乎有话要讲,抬手压了压,阻住了他们想要问询的欲望,开口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是大黎仅存的皇室血脉了,怎可因为你们而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这话,我也要送给你们。
玉阳,据我所知,你们家一家人,除了你是跟在我阿姊身边的,还有你的兄长和妹妹,都是在宫中当差的,在宁军困城之时,你的兄长就因为守城,而丢了性命。你那年幼的妹子也因此哭瞎了双眼,被安置在城内你父母的家里。你也到过余安的,可曾打听过他们的消息?”
玉阳听闻到自己的家人,神色中不免多了些哀泣之色。
衣熠见此,便明白了。她轻轻抚了抚玉阳的手臂,做以安慰:“没关系,你还有我们,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玉阳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在安慰衣熠自己没事。
“所以玉阳你,也成了你们家仅存的血脉了。”衣熠微微叹息,将头转向迟尉的方向,道:“迟哥哥,迟家一门忠烈,迟家祖辈们都将他们的一腔热血留在了战场之上。如今,也只逃出来了你一人。若是没有我在你后面拖累你,想必你现在可能早与阿姊双宿双飞了,即便最后阿姊依旧……依旧无法摆脱身死道消的命运,但有迟哥哥你在阿姊的身边,想必阿姊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如此悲惨,你也不会抱有挥不去的遗憾了。”
迟尉想要反驳,可在张口之时,却吐不出来一个字。他有些难堪,衣熠所说的都是他压在心底的秘密,都是他小心又小心的隐藏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宣之出口的心魔。
“不止你们,还有青枢、玉瑶、程耞、王炳……他们都是同我一样的,是他们家族存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衣熠语重心长道:“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再是公主了,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在这个世上艰难的生存着的人,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共同的敌人!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
玉阳听到衣熠如此叹息着,忙不迭的打断她的话:“不!姑娘,您与我们是不同的!您是大黎的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是我们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希望!您万万不能如此妄自菲薄,平白轻贱了自己的身份啊!”
衣熠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神情不由的怔愣了下,而就在此时,迟尉也在一旁说了句话,这让衣熠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在这些追随她的人眼里,究竟代表了什么。
“没错。您是公主,您更是大黎国复国的希望,是我们大黎唯一的传承之人!是守护大黎人民的最后一道防线!”
迟尉轻声说道:“姑娘,您知道,当时属下在得知太女殿下受辱身亡之后,为何能忍受得住心内的煎熬,依旧坚持着互送您来到邺都的吗?为了完成您的抱负,属下又是为何一直守护在您的身边,连家父的尸骨都不曾去寻回?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您是大黎人民的希望,是先帝和迟家祖辈最后的希望,是太女殿下的希望,也同样是我们的希望!您说您的身份与我们相同,可这又怎么会相同?若是您亮出您的身份,千千万万的大黎子民都甘愿被您驱使,做您光复大黎的排头兵!而我们呢?我们只是如同那些大黎人民一样的存在,都是可以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大黎人!”
衣熠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她想哭,可令她哭出来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愧疚。
她虽为大黎公主,可她在宫中的生活却与她的阿姊——懿慧长公主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懿慧长公主被指定为太女殿下,所以惠文帝对懿慧长公主的要求比对她的要求要高很多。
所以在学识、智识还有见识上,她自认自己是不如懿慧长公主的。虽然她的身边也围绕着一群忠心的追随者,可她却并不认为这些追随者是出于信服她衣熠而追随于她的,在她心里,他们更有可能是因为习惯和利益才会追随她的吧。
可就在刚才,她听到了这些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而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竟与她之前所想的结果完全不同!她误解他们了!
衣熠的愧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人对自己的信任,竟被自己以最不堪的想法去解读,在玷污了他们忠诚的同时,也让自己看清了自己最不堪之处——多疑。
衣熠微微垂眸,掩住了自己视线中的那抹自嘲。
“谢谢。”她轻轻的说道。
可没有人回答她,不知是她的声音太过微小,他们没有听到,还是他们明明听到了,却不知它所说的究竟是何意。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衣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眼神里就只剩下了平淡。
“天色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迟尉侧头与玉阳对视一眼,而后双双向衣熠揖礼,后退离开。
昏暗的书房内就只剩下了独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衣熠一人。
“咚咚咚”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衣熠书房的门口停了下来,来者轻轻叩动门扉:“姑娘?”
“进来。”衣熠飞扬的思绪被这声敲门声给拉了回来。她清了清喉咙,向门外说道。
“姑娘,时辰不早了,您看现在是不是要歇息了?”进来的人是青枢,她毕恭毕敬的站在衣熠的书桌前,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