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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真的一个人都没剩下?”
“全死了。”一个身穿绿绸衣,头顶着瓜皮帽,风尘仆仆掌柜模样的人站在吴永麟旁边接过话头几乎是脱口而出。
眼前的一切,让任何人可能都高兴不起来,放眼望去,满目疮痍,遍地碎成一块块的瓦砾,很难在里面找到一块完整瓦片,没有被大火完全烧尽的椽桷穿插在其间,一截截残垣断壁上留下了大火焚烧后的黑黄色,遍布宅子中那些大小奇花异木只剩下了很短一段光秃秃黑黄的树干,靠近宅子中央处的一方池子,被烧断的廊角椽木栽倒在水池里面,四围随处可见,水面上浮了一层层厚厚的白灰,一条条泛白发臭的鱼、虾、龟的尸体在水里随处可见,似乎这场大火让这个池子也煮沸了,可见当日那场火烧得有多猛烈。
吴永麟此刻内心五味陈杂,千般滋味,来成都府之前,他还想着如何将吴檗府上的这些下人一一清理掉,毕竟和吴檗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知根知底的这些下人,很容易从吴檗平常的生活细节中发现某些端倪,而后断定吴永麟是个冒牌货。这下倒好,也不知道这吴檗到底生前得罪了什么人,这伙人来得不早不晚,恰好在吴永麟回到成都的前一个月,也就是吴永麟在原乡造竹纸的这段时间,成都府却发生了这么大一樁事,无形中反倒替吴永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里面同样存在另外一个让吴永麟不得不担忧的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些人敢烧吴檗的宅邸一次,难保不敢烧第二次,第三次,自己在成都府立足未稳,自己带来的妻儿以及白猿的三个老婆不可能一直随身带在身边,更何况三个女人临盆在即,更不能有所闪失,自己带来的人手也有限,在没抓住这批穷凶极恶的贼人之前,大宅子是不敢住了,吴永麟低头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想到解决这场危机的太好办法。
吴永麟兀自想着心事,蹙眉问道:“那你怎么?”
“托大人的洪福,小人一直帮大人打理着南街一带的买卖,一年在成都也待不了几天,这些贼人烧吴府的时候,小人正在外地采办一批制笔的狼皮和兔子皮,这才有幸躲过一劫。”
“张三啊,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原本想带一家老小来成都府过上几天好日子,等安顿下来了,便准备把太夫人接到成都府来享享福,不曾想出了如此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住的地方被烧了,家里的钱财一个子没剩下,贼人也没抓到,这让我等会回去怎么和两位夫人交代?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也不是个办法啊。”
“大人无须担忧,等我们将手头上新运来的狼毛,兔子毛制成笔卖出去,足够大人衣食无忧了,只是这段时间务必委屈一下大人。至于住的地方,我倒想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大人还记得您在成都府买下的第一间宅子吗?那里离衙署有着一段的距离,虽然出入衙署不太方便,只是那里独门独户,园子里面更是从背后的溪流中引进来一条活水,那些贼人想在那里放火,岂不正中了大人的圈套?只要派人去修葺一番,在抓到那批凶人之前,大人一家在那里暂时做个落脚之地,绝对不成问题。”
“哈哈哈,你不提这一茬,我差点还忘了,你现在就从我这里面挑几个能干的人去那里简单收拾一番,我随后带两位夫人立马赶到。”吴永麟向旁边的唐屾示意了一下,他朝周围的几个侍卫一招呼,立马一彪人马自动请缨站在了吴永麟的前面。
对于张三说的这老房子,吴永麟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唐屾去,无疑是最佳的人选,他再怎么对成都府比其它人要熟,回到狮子楼给吴永麟一行人报信,也不至于半道上迷了路,在蛛丝网一样大街小巷纵横交错的成都府,其它人去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就在此时,路过的一辆牛车中探出一个好奇的脑袋,无意中听见了吴永麟哈哈大笑的一幕,这才想看个究竟,看着带队离开的唐屾,一句话卡在此人的喉咙中,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自己朝思暮想的孙子唐屾,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回来了,好像还当上了公人,从他的眉宇间甚至流露着一种得意之色,一个颇有几分姿色举止轻佻的女人和他几乎并马而行,两人在马上甚至有说有笑,老爷子唐巉一下懵了。
“老爷,那不是...”
“住口,今天在这里见到的这一切回去对任何人都不得提起,你要是敢吐露半个字,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老管家悻悻的住了嘴,再也没敢吐露一个字,唐巉钻出车外站在驾车的老管家身边朝远处已经没影的唐屾一行人去的方向眺望了一眼,便再次回到了牛车中,老管家明显看见老爷脸色越来越难看。
“知非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唐巉突然问道。
“老爷放心吧,您让我准备的金银珠翠首饰,装蟒刻丝绸缎绫罗衣服,我早已给西街几位大掌柜说定了,昨日定金也下了,以几位老板在成都府的信誉,绝对耽误不了老爷的大事,至于宰杀猪羊牲口这事,在府上拉几个手脚利落的,临了也来得及。至于酒,老爷到时候如果愿意忍痛割爱,到时在酒窖中搬出几坛藏了许多年的好酒,比在外面买一批黄酒来凑数,老爷这面上可光彩多了,至于那些果品,买些当天的新鲜的,往上洒那么一层水花,新鲜爽亮,黄府人家绝对一见一个喜。”
“虽说这黄小姐是二出,可也不能亏欠了人家,地窖中的好酒你随便取用,这事你务必给我办得风风光光的。”
“老爷,只是知非少爷还没去过黄府呢,我这媒婆也不好请啊。”
“再过几天,知非也该回来了,这事宜早不宜迟,必须快刀斩乱麻,拖得越久越夜长梦多。”
“可不是嘛,昨日婉小姐出门刚好撞见我回来,看见我手上那两张下了定金的单子,还问我为什么会订那么多金银珠翠首饰,丝绸缎绫罗衣服,我只说这是老爷准备送人的,婉小姐这才没有起疑再过问。”
“这事你对任何人也不要提起,到时候我自有计较。”
主仆一路上继续商量着阮知非迎娶黄小姐的各种细节,似乎把在街头偶遇唐屾的事完全抛到了脑后,等两人念念碎碎的回到唐府,早已华灯初上。
话分两头,当吴永麟从满脸谄笑的狮子楼老板的宅院中依次架着车辕离开的时候,刚好新月沉山,满天疏星寥落,落月余光,早映了半边天,尚有半边天翻着鱼肚色。放眼望去,四下里万灶起烟,农人归家,商人上板,一切安详美丽。随着马车不断前行,一行人离成都府的繁华区越来越远,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众人的好心情,当众人听说此去的地方不会被外人打扰的时候,越发的满怀期待。一条两旁栽满斜柳的大道上,不时传来阵阵悦耳清脆的欢笑,和周围草虫喓喓之声和谐的融合在了一起。
当一座掩映在香花翠竹,滚滚麦浪中的白墙红瓦,门前牌匾上写着‘吴府’两个大字的大宅院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就连平时稳健持重的月灵儿也忍不住内心的狂喜,抱着小刀朝这处新家奔了过去。当月灵儿抬起红漆门排钉中间的两个大铜环扣了几声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门背后响了一阵后,再次归于阒寂,红漆门被吱吱呀呀打开的那一刹那,众人反而不敢踏进去了。
“大夫人,二夫人好。”入门处八字排开的一队男女穿戴整齐的立在那里,向来人鞠着躬,站在这些人最前面的反而是一位杵着拐杖,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早已急不可耐的走上前牵着月灵儿和殷冷霜的手就往里面走。
一阵芬芳迎面扑来,一条朝远处延伸可以遮风避雨的走廊的两侧扎起来的架子上布满了蔷薇,那些密密层层长着叶子的里面开满了各种艳丽的小花,走廊中布满了一层被周围的风刮落的各色花瓣,行走在花道中,让人仿佛进入了花之国,一行女眷的心情越发激动起来。那条长花道的左手边,是一汪只有几丈见方的人工椭圆形水池,中间有一个布满青苔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不时有流水从假山顶部的石缝中潺潺流出,一尾尾红色的鱼儿在池子中游来游去,这对于第一次见到金鱼或者红鲤鱼的候重生,吴若兰,吴小刀,张一鸣,这些红金色的鱼儿对这些孩子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们一个个挣脱大人的怀抱,蹲在水池边,意兴盎然的蹲在池塘边上百看不厌,甚至鼓动候重生下水去捞上一两条上来,晚上清蒸了试试这好看的鱼的滋味。水池的左手边有一道水槽,溢出来的水顺着那道水槽流入了旁边种着一大片花树果树的花果林子中间的一道水沟中,花果林中小道蜿蜒,几道小桥从水沟上方穿插而过,水沟尽头刚好在宅子的边墙处,那里立了一道水闸,刚好挡住了流水的去路,时不时甚至都能看见小沟中有鱼游来游去。多雨的季节,只需抽掉水闸上的闸板,院子中多余的水便会从角落中的开出来的一眼眼方孔中流入门前用石板盖住的隐形水道中。
与水池隔廊相望的是一处用青石板围着的大广场,广场一前一后分别种着一棵参天大柏树,柏树的周围布满了石墩,石椅,石桌,假山,假石,一条之字形石道在大柏树的另外一侧分为两支,蜿蜒朝不远处的一爿被横竖院墙所隔开的厢房而去,院墙分别开着两道月形门,此刻正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从月形门中进进出出的,毫无疑问,这一爿不下数数十间的宽廓厢房是这些下人的住处。
穿过水池旁边的那道十字形走廊,左手边的大天井上立着一排排插满刀枪剑戟棍槊锤钺斧等各种长短武器的架子,侧面的高墙附近甚至竖着一些中间画着红心的箭靶,周围没有一棵树,地上的那些石头被打磨得光秃秃的,这处应该是平时那些护院或武士练习武艺的场所。箭靶旁边的高墙背后居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嘚嘚声,吴永麟踅进墙边开的一道小门,一间密密匝匝可以几乎容纳不下数百匹马儿的马厩屹立在眼前,马厩中的马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匹匹养得膘肥体壮的,只是缺少了战马的那种彪悍。马厩尽头一处房间中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铁器敲击之声,吴永麟走近一看,居然有几个铁匠正在为这些马儿打着马掌,马鞍的锁扣等小物件,吴永麟刚开始还担心自己带来的这批马队没有安身之所,这下好像什么都解决了。马厩的对面甚至有一些无人居住的营帐,里面床,褥子一应俱全,估计谁都没想到吴檗在宅子的壁厢会准备了这么一批隐形的马队和军士。
马厩的旁边是一处被木桩隔开,可以遛马的大草场,大草场的尽头有一处被纵横的水道隔开,并没有种上麦苗的荒地,吴永麟对荒地中冒出来的绿油油的植物并不陌生,那是可以供马儿食用的苜蓿,这东西很容易泛滥成灾,此刻被四围的水道隔开变成了一处孤岛,让吴永麟不得不佩服当初吴檗的智慧,想不到此人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对这一片的规划,已经大大超出了吴永麟的想象,张三所谓的小宅院,看来也是过谦之言,这处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宅子,已经被他经营的如铁桶一般,看着院子周围布落有致,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箭楼的花房,吊角楼,风雨亭,吴永麟原本担忧的安全问题好像一切都解决了,一只苍蝇想飞进来,估计也有一定的难度。翻过苜蓿田那道墙的外围是一片栽种得稀稀拉拉的桑树林,再远就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了,只是那些长势良好,泛着绿油油光泽的桑叶却无人问津,吴永麟后来才知道,吴檗在那一片早已布下了各种陷阱。
习武场旁边的空地上有几口水井,几乎整个大宅中的吃水都是从那几眼水井中用木桶提起来的,然后倾倒入旁边的一个大水槽中,此刻水槽旁边挤满了用刚刚提起来的井水洗菜米肉的妇女,当这些女人相继离去之后,水槽角落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木塞子被拔去,顺着壁厢厨房旁边的一道用石板盖住的阴沟中流入附近的一条沟渠中。吴檗防止对方在水中投毒也细致到如此地步,让吴永麟是彻底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