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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越往前,越觉得身上冷嗖嗖的,仿佛前面藏着巨大的危险,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直觉,就像动物能提前感知天敌的存在,周围肃杀的空气已经无形将这一切传递了出来。燕青往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便进入了一条差不多一人高,恰好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当手中的那盏长明灯油尽灯枯,最后的灯芯‘砰’的一声轻微的炸开后,燕青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他不得不停下来先让自己习惯周围的黑暗,这长长的甬道像没有尽头似的,让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焦灼,他原本就不敢太赶,难保这甬道里藏着什么机关,这一路下来脚程极慢。现在他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回去补充灯火,要么继续如瞎子摸象般往前走,回去的路是记熟了的,而且还安全,只是这一来一回必会耽搁时间,外面的毒雾阵还能抵挡多久?应安道是不是已经清理完障碍闯入正殿?万一他刚踅足回去取油灯便遇到这帮硬茬子,那他就永远别想再回到这里了。
黑暗里像有无数双眼睛,盯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燕青犹豫的间隙,耳边传来一阵铁链与地面或墙壁撞击后产生的‘铿锵’声,目不极物的时候,耳朵会变得格外的敏锐,燕青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在脑袋中一回想,这才记得这声音有点像坐在正殿当中的蒲团上用拳头擂大青石板后的回响。只要这心里知道这甬道的黑暗中还藏着也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燕青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如果是主人,那这一切算是齐活了。
燕青心里一热,顾不得黑暗中有没有可能藏着的机关,脚下生风,快步朝铁链声传来的方向寻去。大约往前疾步行了一顿饭的功夫,燕青脚步交替太快,地势一变,哪里还能收住往前的冲势,脚下一踏空,口中暗呼一声‘不妙’,上半身向前栽倒,耳畔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炸响:“龟儿子应安道,你总算肯现身了,看我这次不生吞活剥了你。”
话音刚落,一道黑风如鬼魅般倏然而至,燕青如兔起鹘落,身形一缩,一个‘地趟滚’快速闪了开去,刚刚自己所在的位置,猛的激起一串火花,那如铸铁般的砸地声,让燕青头皮一阵发麻,如果刚刚身形稍微慢一点,被这开山劈石般的巨大力道击中,估计身子早已如身下那块齑粉般的大青石变成了肉糜。
燕青无名火起,这江湖上彼此放对,再怎么无理的人也会打个照面,这人倒好,完全趁人不备便在暗处偷袭,果然这应家堡的都是一群宵小之徒。燕青捏紧拳头,刚要动手还击,周围紧密的空气被这么一扰,周围原本溟灭的几盏壁灯‘呼’的一声亮了。
燕青猛的闭上眼睛,并用一只手遮拦着,由极黑变成极亮,眼睛总有一个适应程度,继续对敌,难保会吃大亏,燕青从指缝中依稀觑见来路,身形一纵,跳了开去。
等渐渐适应周围,他才发现这是一间数丈长宽,四人多高的斗室。一个被铁链捆缚,头发乱得如枯草,身形精瘦,衣衫褴褛,双眼空洞,大约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恰好挡在去路的中间,也许是长期被关在地下的缘故,对方面皮苍白得让人有些后怕,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病入膏肓,离大限不远。
“龟儿子,几天不见,功夫见长啊,有没有胆继续下来和老夫一战?”
燕青双手抱拳,恭敬的说道:“老前辈,小子急着去救人,能不能行个方便,下次定当重谢。”
“龟儿子,你畏畏缩缩的躲在那里干嘛?你难道还怕我这个瞎子聋子不成?你应安道的胆被狗吃了不成?”
燕青开始还觉得对方只是一个瞎子,现在有心一查看,这才发现对方的双耳也被割去,估计应安道趁他昏死过去的时候,又在他耳朵里下了耳药,才弄得如今这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骇人模样。索性现在有理也说不清,对方既然将自己当成了应安道,只能在拳法上和对方见真章了,让他用弓弩对这样的人下手,他实在于心不忍。
燕青的拳法曾经受卢俊义不少点拨,玉麒麟的拳风,则是昔日大名鼎鼎的铁臂金刀周侗所授,吴永麟,岳飞,卢俊义名义上来说,算是师兄弟。卢俊义祖居北京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此地民风彪悍,好武之风盛行,自然也滋生了一批让官府颇为头疼的草莽绿林,这些人时不时去那些富庶人家打秋风,让豪绅大户有苦难言,倘若招待不周,接踵绑票勒索,让人放不胜防,更可恶是官匪一家,有些实在不厌其扰,不得不迁离故土,别处安家。
卢太公这一日正在内厢唉声叹气,哪知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口角声,卢太公年过花甲,拄条拐杖,步履蹒跚的他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股怒气,上前对庄客怒喝道:“你们闹什么,在这里罗唣,还不如多搬点好东西。”
一个受了委屈的庄客连忙分辨道:“我已经告诉这老人庄上不适合打尖借宿,哪知他蛮不讲理...”
卢太公瞧见老人面善,不似以前见过的那些恶汉,他早些年出门在外经商,知道这披风裹雨之人的难处,若不是过往庄上之人的收留,他哪有今日,便连忙打断庄客:“你们忙去吧,这位客官,既是过路之人,就随我进来吧。”
主人家都相邀了,庄客不得不住口悻悻然继续搬东西,两人进入一间非常宽大,装裱豪华,红木器具,古玩书画,鲜花盆景的厅堂,那老人对周围的名贵器物只是轻轻瞟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没落到上面过。他将随身的包裹放下后,便起身相谢道:“感谢老丈好意收留,不知老丈高姓?”
“老汉姓卢,此间叫卢家庄,乡人庄客都叫老汉卢太公。敢问客官高姓大名,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老人立马回礼道:“在下周侗,从东京来,要去青州拜访义兄,这一路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这才来府上叨扰,还望老丈行个方便。”
卢太公纳头便拜:“原来是名扬四海的天朝教师,门外这帮杀才狗眼看人低,老汉向你赔罪了。”周侗做过禁军教头,专门教习拳棒,和林冲后来的职位是一样的,年事已高的他将曾经指点过的林冲推荐上去后,便准备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这回乡路上青州有一位义兄,屡次相邀去小住一段时间,以前因为公事脱不开身,现在闲暇下来,有了时间,便准备顺路去拜访一番。
周侗不迭扶起太公:“折煞在下了,如何身受得起?”
周围人听说来了一位武艺高强的天朝教师,个个惊喜异常,纷纷上前叩头赔礼。卢老汉很快便张罗上一桌丰盛的酒食,周侗原本就是一个不拘泥于礼节的豪爽汉子,卢太公敬的几杯水酒,他杯到必干,吃到酒酣耳热之际,却见卢太公愁眉不展,是有心事,联想到刚进庄时那些庄客的慌慌张张,连忙拱手问道:“不知太公有何心事,在下愿闻一二,若能帮上四五分,定然不辞。”
卢太公原本心里空落落的,此时有了这么个帮手,潸然泪下道:“家里这点丑事要让周老英雄见笑了,老汉年过花甲,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积攒了一批颇为殷实的家私,拙荆先逝,留下二子,大儿唤做卢俊忠,已自成家立业,现在河北大名府经营药铺,这些年日子也过得还算年年有余;小儿唤作卢俊义,今年只有十五岁,平日专爱使枪弄棒,本想盼他长大能继承祖产。不想一日外出狩猎,却为离此百里之遥的一位山大王掳去。老汉报了官府,企料官兵不敢问津。正忧心如焚时,那山大王送来一封书信,限定日期,交出十万贯金银,不然便将我儿丢到山里去喂虎。原本讲定七天后在十里外的龙虎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数额实在太大,老汉好不容易折现贵重家私,好不容易得到十万贯,让庄客分装了几箱,哪知底下那些庄客,没一个有胆去交钱赎人,老汉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
周侗心底那股浩然正气蓦然涌上心头,他平时最恨这些打着劫富济贫,暗里却干着见不得勾当的草莽绿林,一时按奈不住,便道:“老丈如果信得过,这事我愿意代劳。”
卢太公听他这么一说,又扑翻再拜:“老英雄若能救回我儿,定让我儿拜老英雄为义父,以后这卢家庄一半的家私也是老英雄的。”
周侗脸上一红,他若救了卢俊义,再拿走这卢家的一半家私,和外面那些绿林人有什么区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安着什么好心,和那山大王演了一出双簧。卢老汉瞧见周侗的窘相,知道刚刚的话说得有些孟浪了,只不过他也是有心想试探一下对方,毕竟这人是不是周侗,他心里也吃不准,万人此人带着那笔巨资不高而别,到时候人财两空,岂不是更坏事?
“太公,急人之难,救人之困,本是我辈份内之事,这酬谢的事万万不敢当,有这顿酒食就足够了。”周侗往嘴巴里再灌了一口酒,酡红的脸泛起一股豪迈,心思细密的他再道:“这送钱也有送钱的办法,让那些贼人那么轻易的取走这十万贯银钱,也太便宜了他们。我有个主意,不但能将这十万贯钱保住,还能将人救回来。”
卢太公有些把持不住,毕竟这些钱花了他一辈子的心血,恍然失去,像在他心里插了一把软刀子,足够疼一辈子了,现在能保住,还能救人,心里生出一股悔意,连忙道:“若真能如此,老英雄便是卢家佛祖也。”
“从现在开始,有烦太公让庄客去打几根齐臂粗的铁链。”
“老英雄用来何用?”
周侗笑而不语,在卢太公耳边耳语了一阵,老爷子连呼数声‘妙妙妙’,把花甲之年的老太公喜得如老年得子般顿时年轻了数岁。
七日后,卢太公捏着一把钥匙,看着一辆巨大牛车上被数条铁链捆缚得如小山一样的箱子在周侗和一群庄客的协力下逶迤而去,那些锁链交叉纵横的集中处有一把灿然生光的巨大铜锁,惹得乡里人家和来往客商频频侧目。
万籁俱寂,星月无光,刚刚起更时分,只听人喊马嘶,远处一条火龙逶迤而来。直到他们近了,躲在暗处的周侗等其他庄客才瞧清了这一行人,这行人差不多有三十之众,每人胯下骑着一匹好马,手中一手捏刀,另外一手举着烧得哔哔啵啵的松油火把,见到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银钱,这些人一齐欢呼了一阵。
一个眼尖的用火把在上面一晃,才发现上面被铁链捆缚着,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狗奴才,你活得不赖烦了,居然在太岁头上玩起了道道。”
抖索着身子的卢府官家从箱山后闪出来,按周侗事先关照的话问道:“我们卢公子可曾押来,老太公来之前吩咐了,这没见到人,这钱可不敢乱交。”
“哈哈哈,这兔子到了狼窝,哪还有放回去的道理,回去告诉你们卢太公,我们得了这笔钱,以后我们替他儿子来敬孝心。”似乎是这群彪形大汉头头的熊罴汉子一搭话,周围骑着高头大马的绿林莽汉,很快便将这香山围得水泄不通,等他们看清楚那些钱箱,不由得大跌眼睛,原来装银钱的那些钱箱是生铁铸成的,周围再横来竖往的绑着一圈圈混铁锁链,将铁箱锁得严丝合缝,锁链上绑着一把奇大的铜锁,有一个试着用锋利的鬼头刀砍了一下,只见火星乱射,铁链纹丝未破,那把鬼头刀刀口却卷起了边,另外几个恶汉如法炮制砍下去,得到的结果让这些人眼都绿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戏弄大爷,看我不先卸了你一条胳膊。”一个须发皆怒的汉子提着刀从马上跳下来,不怀好意慢慢朝管家逼近。
官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抵了对方一句:“是你们不守信用再先,也怪不得我们卢老太爷不义再后,老太爷也说了,阁下放回公子,这钱一个子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哈哈哈,有点意思,来啊,将这老家伙绑了先带回去,我先在这里守着,其余的人回去准备一辆大车,将这些银钱拖回去,我们到山里发财去。”
斜里窜出一个黑脸大汉,他手脚麻利的将老管家用一根麻绳捆缚双手后如牵牲口般拉在后面,心情大好的朝山寨方向返回,周侗早已如狸猫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