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俞薇在下雪的那天于顶楼上赤足伫立,想要跳楼的当晚之后,平安就再也没有见过王世庸。
即便王世庸再忙,俞薇出车祸住进了医院,他难道不应该去探望?
更何况,今天是大年三十,现在是除夕夜,王世庸那么爱俞薇,怎么会不在这里陪着她?
但是看来,俞薇也不知道王世庸的去向。
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回到家,俞薇的情绪此刻难以抑制的有些失控了,她不住的喊着王世庸,骂着王世庸,平安要她冷静,俞薇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倏然的倒在了地上。
平安急忙的将俞薇扶到沙发上,刚刚摸到她的脉搏没事,呼吸很平稳,有人就在外面敲门。
外面竟然已经站了很多人,首当其冲的是一身警服的马犇,他一只手拿着对讲机一只手拿着带有照明作用的电击警棍,与之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民警,其余的都是左右邻居,而邻居们探头探脑的脸上都是一副一探究竟的模样。
看来这世上跑得最快的,不是曹操,而是警察。说曹操曹操到,没说警察,警察就已经到场了。
“怎么回事?怎么不开灯?”
马犇手里拿着警棍,朝里面一照,带着自己人进来,然后让先将门关上,将其余看热闹的人挡在屋外,才开了灯,眼睛对着屋里一阵的梭巡。
对讲机里呜哩哇啦的,大概是问马犇在哪,马犇回答已经到了出警现场。
派出所的民警除夕夜在四下巡逻,而小区好事的邻居听到俞薇屋里乱喊乱叫,就报了警,这就是马犇这么快赶来的原因。
平安觉得马犇有误会,要解释,可是也不知道从何开始,就说:“先看俞薇怎样。”
女警过去一瞧,说没事,马犇将整个屋已经转了一圈,头点了一下说:“你没事了?”
马犇这句话是对平安说的。
平安直切主题:“我和俞薇一起从医院回来。我看这边黑乎乎的,就过来看,结果,她就昏倒了”
“这样?”马犇还是一脸狐疑,但是看平安的表情,心说也对,俞薇那天不光着脚丫要跳楼嘛。
这时女警站起来对着平安厉声叱问:“那怎么有人报警?”
又是好事的邻居!
有人报警那得问报警人为什么报警。
都不好好过年,成天关心别人干嘛!
闲的扯淡!
平安没法给女警埋怨,搁以前早就怼回去了,解释说:“她家里没人,男朋友也不在,我就问怎么家里没别人,就这。”
“就这?”
女警还是有些咄咄逼人,马犇摆了一下手:“知道了。”
平安的母亲是坐俞薇的车出事的,别人都以为他来寻仇。
马犇知道俞薇和平安以及刘红艳之间发生的事。平安问询重要的:“马叔,你这一段,见过王世庸吗?”
“没见过那王世庸,没去医院看过你们?”
平安摇头,马犇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不见人呢?”
这时有人敲门,女警又大声问谁呀!外面回应的是平秋明的声音,马犇叫开门,将平秋明放了进来。
平秋明身上还挂着做菜的围裙,是匆忙赶来,他先给马犇几个打了招呼,瞪着平安说:“你干什么!”
平秋明也误会了平安,以为平安过来是找俞薇的麻烦,结果将警察给招来了。
平安又是没法解释,好在俞薇此时醒了过来,平秋明先关切了一句:“没事吧?”
俞薇看清楚了屋里的人,首当其冲的问马犇:“你这一段见过王世庸没有?”
“没有啊”马犇说着将帽子摘下,搔搔头皮,问:“要不要去医院?”
马犇没有问俞薇要不要将平安带到派出所,而是问俞薇要不要去医院,一者是关心,二者,意思就是即便刚才平安对俞薇做出了什么过激的行为,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人家的妈妈都去世了,心有恶气在所难免。还有,邻里之间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在派出所呆着。
警察也是人,也要过年的。
“不用,我没事。”
“哦”马犇答应着,对平秋明使了个眼色,平秋明伸手一拉平安,不由分说的将他扯着往外走。
自己什么都没问到,反而惹了这么多的麻烦,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
平安心有戚戚,在出门的时候,对着低头沉思的俞薇说了一句:“俞老师,你还没吃饭,我一会给你送饺子”
这分明就是一种态度,是“她昏倒与我无关”的表示,平秋明心里夸儿子聪明,紧接着说:“是,我一会煮好了,给俞老师送来”
平秋明说着带着平安到了外面,关住门,从个个都是一脸询问状的邻居们中间穿过,和平安到了楼下。
看看四下没人,平秋明低声呵斥:“你捣什么乱!不过年了!你一个人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平秋明走了几步,又停住,等平安跟过来,缓和了语气说:“儿子,做事要讲头脑,不能意气行事。你都十八了,该懂事了。唉”
平安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解释。
到了家里,平秋明继续的准备年夜饭,平安站在自己屋里的窗口,往对面看。
夜空有零星爆竹的炸裂,声音噼啪的传过来。没一会,马犇带着人离开了,而这时平秋明叫平安出去端菜,再一会,平安又回来往对面看,俞薇的家里已经没有了灯光。
俞薇大年三十的夜里离开小区,不知去向。
过完春节,给刘红艳开了追悼会,接着就开学了。本地单位在正月十五前基本都不会正常的办公,所以等到正月二十出头,平安去了留县。
但是他风尘仆仆的到了坡口乡,却没有见到俞洁,畜牧站的人说俞洁出去学习了,具体哪里,他们也不知道,那是县里的安排,自己级别不够,无权过问。
无功而返,白跑一场。
开学后,本班的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几乎一半的学生都不来了,别的毕业班情形也几乎一样。米兰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连着几天也不来学习,平安知道他说服不了米兰,她要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嘴里的道理比自己都多,只能由她去了。
班主任老师对着教室里的学生说自己是杨继业数儿子,越数越少,虽然也希望是“子好不需多”,但你们这些学生的确是自己教过最差的一届。
老师的话充满着辩证法,希望通过这样的话激励学生努力奋发。平安的心里牵挂着俞薇。可是她究竟去了哪里呢?
即便这世界上存在着重生,有时光倒流这一说,又能如何?事物都充满着不确定性,当自我在改变,和自我这个个体对应的时间空间也在改变。只有你自己改变而时空还是原来的模样,或者别的物、事还保留着原来该有的发展轨迹,那是不符合相对论也不符合守恒定律的。
穿梭时空,改写过去,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平安觉得,自己脑袋里曾经充斥的关于很多年之后的那些思维记忆,只是一种臆测,只是一种幻想,或者自己真的就是梦游过,精神分裂过,看似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是虚妄的,是难以确定的,或者是充满了变数的。
未来依旧充满着未知。平安觉得,自己其实还是身单力薄,渺小的可怜,对于这个世界,仍旧的无能为力。
母亲刘红艳去世后,父亲平秋明在家里呆的时间,多了起来,除却了上班,他几乎都耗在屋里。平安有些忧心忡忡,他替父亲担心了起来,尽可能的在家陪着平秋明,加上本身是学生,毕业班要考大学,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去坡口乡找俞洁了一次。
可是平安却没想到,平秋明因为知道儿子大年三十去找过俞薇,目的不清楚是什么,还惊动了警察,他作为父亲,只有儿子这一个亲人了,他怕儿子再冲动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也恰恰的平安在正月份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去了留县一个乡下,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因此为了儿子的安全和未来着想,平秋明私下恳求学校老师,一定将平安给看紧了,如果平安不在学校、或者旷课迟到什么的,请老师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父与子都在为对方操心,但却都不知道对方在为自己操心。
男人之间的爱和关心往往都是沉默的,不张扬的。
平安想过用电话的方式联系俞洁,可电话里事情怎么能说得清楚?何况俞洁在不在坡口乡,也是个问题,至于问询其他人还是算了。
俞洁就像是一个隐者,平安只能寻隐者不遇。
俞薇就像是一个行者,她去了哪里,那得看她心情。
春天不知不觉的就来了。一天,英语老师正在讲课,学生们本来个个都像没浇水的秧苗一样蔫着,忽然,有几个学生齐刷刷的坐端正了,把头扭开,瞧着教室外面,还一边的窃窃私语。
英语老师目不斜视,以为自己讲得很精彩,或者是窗外来了校领导之类的人物视察,于是声音加大了,准备来一个类似于相声中抖包袱的梗让来人觉得自己优秀异常,于是他猛咳嗽了几下,很富有激情的说:“whenthecataway,themicewillplay(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接着又来了一句:“fortuneoftenrewardswithinterestthosethathavepatiencewaitforher(只要有耐心,总会走好运)。”
“同学们,只要蛮干,总会有出息,凡事贵在坚持”
但是这样如雷贯耳的论句也没有将那些个往外瞧的视线给拽回来,反而让更多的同学都往窗外看。
英语老师到底心理素质高,见怪不怪的扭过头,结果就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站在教室门口。
英语老师其实还是单身,大学毕业教学没几年,对漂亮的异性有一种本能渴求,而且门外的女士真的异常优秀,亭亭玉立,就似一幅风景,哪都好看,是他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所没有见过的绝色,饶是他自持心理素质高的不像样子,面对乍然出现的美女,此刻也有些发愣。
英语老师正在琢磨、打量这个不速之客,教室里有一个学生喊:“老师,要不要自习?”
“为什么自习?”英语老师下意识的反问。
“你女朋友都来了嘛。”
高三学生接近成年,很多学生知道自己考大学无望,在学校其实就是混日子,捱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也有些学生现在虽然在教室坐着,一会就可能离开学校走人,连书包都不带走的。老师们心知肚明,因此管束比从前松了许多,彼此在适时的场合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英语老师一听,没法再矜持了,问门口的女人:“你找谁?”
“原来不是老师女朋友啊。唉”有个学生又说了一句,还替老师惋惜。
“我找平安。”这女人声音很好听。
大家一听,目光齐刷刷的都看着平安。外面的女人也顺着看了过去。
平安在俞薇到了窗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等到英语老师招手示意他出去,他才站了起来。
“平安,那是你女朋友,还是你亲戚?”
“肯定是童养媳。”
“平安很有福气。”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唯恐天下不乱,平安淡然的回了一句:“是你mother(母亲)的mother,”从后门走了出去,将同学们乱哄哄的议论丢在了身后。
俞薇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波动,但其实平安已经觉察到了她的憔悴。
两人远离了教室,平安问:“你还好吧?”
“王世庸不见了。”俞薇答非所问。
“你一直没见到他?你还好吧?”
“他不见了骗子!”
平安皱了眉:“这么久,都没找到他?你们不是要结婚的吗?你不知道他老家在哪?”
“所有我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找不到人,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那王世庸能去哪?
瞬间平安想着各种可能,俞薇盯着平安说:“你要帮我,否则,你也是骗子!”
“我?骗子?”
“你说过,我但凡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都能找你,你会帮我的,你要是不帮我,你就是骗子,和王世庸一样的骗子!”
平安懵然觉得事情变得诡异和可笑,自己竟然成了俞薇口中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