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志在离开东凡前,和平安喝了一次酒,席间说了很多话,但大多都不涉及工作,就是纯私人的聚会。
在就要分开的时候,杨得志给平安讲了一个典故。
说,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小妾,给一个有钱且已经没有牙齿的老富翁做偏房,她觉得自己很冤枉,同床异梦是肯定的,后来有一天老富翁对小妾说“你到扬州看一看琼花吧”,于是就给她带足了盘缠上路了。
到了扬州之后,小妾发现钱没有了,她原以为自己很漂亮,肯定有人会争着给她吃的穿的,可是却没有。
小妾别无他法,觉得自己除了进窑子当妓女之外就没有活路了,于是,小妾开始怀念那个没有牙齿的老爷来。后来她终于一身褴褛蓬头垢面地回到了老爷的怀抱,哭着说:“我再也不离开老爷了”。
没牙的老富翁抚摸着小妾的头说:“我没有牙齿有钱,你有漂亮的脸蛋没有钱,你做偏房一点都不亏,谁也没欺负谁,我们之间很公平。”
这是杨得志给平安讲的第一个故事,也是两人共事以来的最后一个。
平安不确定杨得志的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
杨得志是将他自己比喻成了那个漂亮的小妾将王经伦比喻成了那个老掉牙的富翁吗?那就是说杨得志这辈子是离不开王经伦的?
或者还有其他的意思?
一切都在不言中,一切都不言而喻。一切,也都无需再说。
既然县里的发文还没来,交接还没结束,平安也没有急着离开,他在和杨得志喝完酒后,晕晕乎乎的到了乡里,走到半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似有若无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事情,于是他就到了会议室,将所有的灯都打开,而后搬了房间一边的一个桌子放在中间的圆形会议长桌上,而后又搬了一个四角凳子放在桌子上,这下终于凑到了那个蜘蛛网跟前,他一看,吃了一惊这张网的后面,在横竖的木棍上面,在落满了灰尘的假葡萄和假葡萄叶子的后面,有着一只自己所见过的最大最胖的蜘蛛。
这只硕大的蜘蛛潜伏在离它自己所设计的网很远的地方,在遥遥的监视着下面网里的一举一动,当有小飞虫或者猎物自投罗网的时候,蜘蛛就迅猛的出动,很快的将捕获的食物给带离了那张密密麻麻的网,在这个隐蔽的地方慢慢的,大肆朵颐自己的美味了。
蜘蛛一动不动的在看着平安,平安也看着它,本想将这个心机重重的家伙给粉身碎骨的,不过平安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下了凳子,随手将这张网给掀掉了。
等到平安将凳子桌子恢复了原状,他看到被自己毁掉蜘蛛网的位置已经有了一张新的网。
平安忽然的笑了。畜生就是畜生,自己要是那只蜘蛛,会在屋里的灯光完全的灭掉,等危险的人物已经走了之后,再出来编织新的网。可是它太着急了。
县城的每条街道在一个星期前就开始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大扫除,连平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商小贩都被责令不许再出来摆摊了,城建市容大队从早上六点直到晚上十点都在街道上巡逻执勤,更有交警巡警时不时的开车四下游弋,洒水车每天四趟,保持着路面的湿润不起飞尘,县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又是参选什么卫生城市的评比,但很快的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散播出了内幕:省wei副shu记郭全洲要来留县视察工作。
郭全洲来留县的前一天,街上四下可见公安执勤,大街上一尘不染,有些显眼的地方还摆了许多的鲜花,尤其是县区最主要路段那里花团锦簇的,还有鲜花摆了一些造型,像“热情的留县人民欢迎您”之类的话也有一些。
不过不知道郭全洲是不是注意到了留县与往昔不同的这些改变。郭全洲是在shi委shu记宗国胜陪同下前来考察的,车子在警车的开路下,在街上速度很快的就到了县大院里面,县里的班子领导负责人于楼下一字排开,欢迎郭全洲的到来,而后,众人随着郭全洲进到了楼上的会议室。
落座之后,郭全洲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再搞什么警车开道了,这样做不好”。
不好归不好,这样的批评应该当做是表扬来听,因此没人感到有压力,王经伦想说话,不过他在说话前看了看宗国胜,果然,宗国胜笑着说:“我们主要是想保证您的时间,没有其他意思。”
宗国胜说完,王经伦跟着点头称是,会议室里的众人接着都是点头的样子,脸上带着微笑,接着都拿出了笔记本,全都做出了听郭全洲讲话的模样。
郭全洲开始谈话,先表扬了留县班子在市委的领导下取得了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接着充分肯定了留县班子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的班子、是一个团结的班子、是一个能打硬仗的班子、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班子。
众人都在记录,一丝不苟,会议室的声音有些像课堂里的学生在写作业。
郭全洲下来特别强调了东凡乡改革开放的思路很全面,勇于吃螃蟹,乡镇企业办的很好,很有特点,善于结合实际:“农民致富的根本出路就在于要发展乡镇工业,走集团化、规模化的路子,要打好乡镇工业这张牌,关键是观念和思想认识要到位,转变观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理解起来容易,落实起来难。东凡乡的同志做的不错,平安同志的这一观点我是赞成的。”
王经伦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的平复了自己的表情,傅莹花几个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郭全洲这会怎么会提到平安。
除了郭全洲和宗国胜之外,会议室里这会所有人都在抬头观看,期望从郭全洲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可是郭全洲却继续的就县里的经济、教育、文化等各方面提出了新的要求。
王经伦迷惘了,傅莹花也迷惘了。
“现在我们选人的标准,不能只看到他是不是听话,而是要看到他是不是有思路,是不是有能力。”
“我们要把一批年轻的、有闯劲的、具有改革精神的优秀同志选拔到领导岗位上来,我们不要怕犯错,人人都是从年轻过来的嘛,”郭全洲继续指示道:“年轻人就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不能对年轻人要求的太全面,要看本质,要看优秀的方面和突出的方面。”
郭全洲说着将目光转向宗国胜:“平安这个年轻人,有思想,有能力,有责任心,这样的同志要用起来,要放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去,是千里马,我们送他一程。”
“国胜同志啊,我们一定要做好传、帮、带,要多培养一些年轻人。以后退下来,群众能把我们称为‘伯乐’,这就足够了。”
宗国胜连连的点头,目光看了一下王经伦。
当县委办主任程志高将电话打到平安手机上的时候,好大一会都没人接听,好不容易接通了,那边却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那边呜哩哇啦的十分吵杂,也不知道都是谁在说话,平安似乎在那边大声的喂喂,可就是听不清楚程志高在讲什么。
程志高无奈,手机还是和平安通着话,用座机将电话打到了东凡乡办公室,一会一个女人接了电话,程志高说了自己是谁,那边立即问了一声好,说自己是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还报了姓名,程志高问:“平乡长在乡里不在?”
“平乡长不在,不是已经调离,他”
“不是什么?立即去找。”
这女的咳嗽一声,说声好,程志高又说:“见到之后,立即让他给我回电话。”
这女的等程志高挂了电话,纳闷的想:“平乡长不是调县里轻工局了吗?怎么还来乡里找他?”
程志高将座机挂掉,但是手机里和平安的通话已经显示结束了,是那边挂的,程志高又将电话打了过去,这下平安那边只有忙音了。
程志高心里疑惑,没听说平安结婚啊?怎么像是在带小孩呢?
县里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但是在走之前,平安必须给苗蒲禄再交待交待。
顾建民这个人非常的不走寻常路,可以说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顾建民干不出的,东方酱菜厂是平安的心血,可以说是平安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这个孩子刚刚的蹒跚学会走路,却要脱离家长的护送,平安不知道自己离开东凡之后,酱菜厂将会是什么样子。
一席长谈,平安和苗蒲禄都感叹万千,苗蒲禄身为状元新村的村委主任,但如今那个主任的位置和酱菜厂厂长比起来,简直如同鸡肋。
自己的这些都是拜平安所赐,平安要走,苗蒲禄心里很不好受,他陪着平安在厂里走了一圈,而后两人到了外面,顺着大路往前,苗蒲禄有感而发:“干的不好调走,干得好也调走,那到底是要干好还是干不好的好?”
平安:“不要说这种话,你也是村长,更是一个大厂的厂长,要有些觉悟。”
苗蒲禄比平安大,可是他并没有觉得平安批评自己是滑稽的:“我这个村长不干也行。还有这个厂长,你走了,我也不知道能干到哪天。现在做什么都是一票否决,难听点,让种树你的乌纱帽就挂在树上,让计划生育你的乌纱帽就夹在阴dao里,出力工作,但是前程未卜,没多大盼头。”
苗蒲禄见平安没说话,有感而发:“人呐,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没有了一点的自我意识,这其实是自身的进化倒退”
苗蒲禄正说着,后面忽然的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不声不响的跃过了平安挡在前面,伸手就将一个东西塞到了平安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