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进入平安易居的时候,保安警惕地拿职业的眼光审视他,像审视一个怀惴作案工具的嫌疑人一样。
平安太年轻,他的打扮既不像是业主,也不像装修工,倒像是个派送小广告的。
平安易居在市里属高档住宅区,里面像一个小村落,有流水,有小桥,有假山,还有草坪,不同的是,乡下的村落没有高楼,而这里的高楼却像一堆堆积木似的,砌搭在规划齐一的“村庄”上。
平安当时选择在这里买房子,首先就是冲着这个名字来的,“平安”,和自己同名,还有就是平安易居里面有几套房子全装修好了,连家具都是现成的,这让平安省却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于是他就付了钱。
买了房子之后,平安很少来住,因为留县工作比较忙,往常他就住在县里安排的房子里。
现在搞推销的一个个穿的都像是银行大堂的那种服务的经理模样,西装革履,仿佛推销的不是推销的,倒像是上门和你谈几千万的生意,恰恰平安年轻,穿的西装笔直,皮鞋锃亮,还像模像样的夹着一个公文包,干干净净的脸和梳的很齐整的头发给保安的感觉就是一个要混进小区的骗子。
直到平安拿出了出入卡,保安这才放行,还歉意地说:“对不起先生,前天小区发生盗窃案,是有人冒充某品牌销售代表进来的,说是要上门送货。”
高档住宅区的保安比较有素质,开口必“先生”,检查当然严格。平安脸上微笑,不做理会,径直地进入小区。
平安易居小区的格局是统一规划的,层与层距离相等,幢与幢高度一致,连拐进的通道也都一样种上了玉兰树,一样的繁茂,树下的板凳,一样的高低,阳台玻璃门窗,一样的颜色规格。
楼层的防盗门可能有人进门推力太大,忘记关了,平安走进去,到了家门口,开门,进去之后又关上,换上拖鞋,在放水要洗澡的间隙里,平安站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后面,看着外面的世界。
这阳台比平安原来住的房屋客厅还大,意大利瓷砖,欧洲拱门设计,放眼眺望,城市一览无余,道路像一节节细长的管道,密集蠕动的汽车,像飘浮在上面的污染物,慢慢流动,行人更像一只微小的蚂蚁,用气味传导着同类,寻找着密布在管道以外的蚁穴。
平安易居周围的楼台与之相比,显得错错落落,猥猥琐琐,像跪着翘起,露出的一个个向天的屁股。
平安努力地寻找着他原来居住的地方,但始终看不见,只能凭方位判断它的大概位置。
外面的风吹拂起了阳台的帘子,呼呼地登堂入室,穿过房间、客厅,从入户阳台席卷而过。
阳光充沛,满屋生辉。
表面上看,人们似乎最需要的,是寄托身体的房子,对于一个漂泊者而言,过去这人可能感慨的是,眼前有千千万万的窗户,唯独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容身之所。
人们似乎都在想房子,似乎能够拥有几套房子,是衡量人生几斤几两的基本元素,但是再深究起来,人们最最需要的,终究也不是房子,不是金钱,是一种安全感,深层了而是一个心灵的皈依。
洗完了澡之后,平安只穿着睡裤开始洗床单被罩,他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音响里放了蓝调音乐,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疏漏:这屋里的阳台上没有装上晾衣服的架子。
怎么自己从前就没有注意到呢?
这是个不能被原谅的错误。
现在必须尽快晒干床单,晚上睡觉才好盖上。
外面阳光正猛,平安想起来下面草坪空地上,有一个专门晾床单的不锈钢做的衣架,于是穿上运动衫,拎起床单放到盆里,到下面来。
平安打小自理能力强,他晾放床单的动作极其优美,像干练的渔家在抛网捕鱼,床单在他的手里如一片飞落的彩云,降临在张臂以待的金属衣架上,之后,安放把床单的皱角用手抖开,“哒哒”脆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乐手,弹拨着一架硕大的竖琴,发出了清丽的和鸣。
这时有两个院里的女邻居们从一旁走过,惊奇地看着平安在晾晒床单,一脸羡煞,都热情地跟平安打招呼:“洗床单呀,日头正好呢!”
平安“哦”的答应一声,报以微笑,一个女邻居也以微笑回报,过去之后悄声地对同伴说:“你看你看,会赚钱的男人不等于就不会做家务,这种男人最帅。”
这时刚刚那个审贼一样审视平安的保安巡逻经过,笑笑的打招呼说:“没事没事,这里不会丢东西的。”
平安还是笑笑,转身上楼。
天色逐渐黑了,床单被罩也晾干了,收回来后铺好,平安在上面躺了一会,嗅着床单上带着的阳光的气味,而后起身,看着外面昏暗的景色。
平安所住楼层对面是另一个小区,那个小区和平安易居其实还是同一个开发商,不过建的时间稍微早了一些,这会平安百无聊赖,拿着咖啡杯子漫无目的的瞅,发现有和自己面对面的楼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不过,等了一会,平安还是发现了有一家与众不同,这家宽大的阳台玻璃门后,有一个女人穿着紧身的衣服,在做瑜伽。
这个女人的脸,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原因,平安看不清楚,但是瞧她扭曲柔韧的身材,真是好看极了。
平安不禁的目瞪口呆,因为这个女人瑜伽的那种姿势,实在是太棒了,很容易的让平安将她和性联系在一起。
这个女人以奇怪却既具有诱惑力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平安始终没有看清她的脸,不过根据经验和肌肉皮肤的分析,这个女人年龄不会太大。
是个少妇?还是没结婚的女子?
平安看了很久都没有结论。
就在他要进一步一探究竟的时候,电话响了。
等平安接了电话过来,那个做瑜伽的女人已经离开,不见了。
直到很晚,那个大大的窗口都没有再出现这个女人的身影。
看来,她也是独居。
平安决定,自己要买一个望远镜。高倍的,能看到月亮上面坑坑洼洼的那一种。
这个夏天热的让平安的心随着一起的躁动了起来。
平安的心里保持着平静,俞洁说的很对,别看自己已经是县里的副县长,其实还没有在乡下当乡长过得舒坦。
王经伦那边管着人,傅莹花这边管着钱,这几乎就是全国官场的一个不必明说的规则,而除了常务副县长在工作中的费用能像王经伦和傅莹花实报实销之外,副县长们手里有什么呢?人事权还是财权?你什么都没有,除了分管的那几个部门外,那平时谁喜欢搭理你?
可事情总是辩证的,要想往上更进一步,副县长就是必不可缺的台阶,所以就算没有在乡镇呆着美,副县长这个位置还是有人挣着来干的。
只不过,平安是负责工业商贸的副县长,要落实县里各种的工作,像王经伦倡导的五五七八工程,这和当乡长比,就不止是在行动上予以身先士卒,还要在理论上予以说明和维护。
王经伦的五五七八工程,首先就在傅莹花那里不能被统一认识。
傅莹花始终认为,五五七八规划虽然理想宏伟,实际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那个冒牌的李巡视员之前,傅莹花还只是默然表示支持,在那之后,傅莹花则公开的表示了对王经伦的反对。
傅莹花对王经伦将县里人员大幅度的调整非常不满。
县里的会议上,王经伦几次的一再强调,改革是一场革命,要有勇气要有决心,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傅莹花则说,这是很盲目自信的做法,根本不是什么改革。
王经伦和傅莹花公开的唱反调,这让县里其他人无所适从。
王经伦心平气和地给大家做工作,说东凡乡产值已经接近亿元了,全县十五个乡镇用五年时间还没有四分之一能赶上现在的东凡吗?
“再想一想,商贸大道建成后,筑巢引凤,两年免税,三年减税,提供优惠政策,乡镇和外地的商贩们还不来吗?”
“我们可以提前发售商铺,将资金先拿过来建设,这叫借船下海借鸡下蛋。目标设定了,才好有奔头,我们努力一下,完全有可能的。”
“现在有许多新项目在等待开发,我们到省里跑资金,到银行去贷钱,我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错过了机会,我们就有愧于时代,有愧于人民的重托。说句心里话,干不出成绩来,我们对上对下对自己都交待不过去。”
王经伦需要说服的,也就是傅莹花:“你的一些意见还是很值得我思考的,我们是应该充分发扬民主,集思广益,避免走弯路和多交学费。有些问题,私下我再跟你交换意见。怎么样?”
王经伦这样低姿态,傅莹花还能说什么呢?
平安分管工业商贸,他在底下各企业调研之后发现,县直企业的形势非常糟糕,存在的主要问题是技术力量严重不足,经营观念保守滞后,生产管理随心所欲这几个方面,于是他将这些给傅莹花做了汇报,傅莹花说:“你说的问题不光我们留县存在,这比较普遍。你的调研很重要,要再深入一点,看看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
傅莹花说的很客气,也很宏观,但其实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就是说归根到底事情还需要平安自己去做,错了对了,平安罪责自负。
傅莹花还是那个傅莹花吗?
也许是的。但平安已经不是那个平安了,因此傅莹花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态度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有很多事情平安还在摸索之中。王经伦和傅莹花都是领导,要是自己两边都不讨好,那么就需要自己的独立。
可是自己能独立?细观县里的其他人,都非左即右,平安还没发现哪个是不站队的。
独立需要力量与支持,郭全洲那里完全就是个谜,在这个谜没有被平安解开之前,他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
阳光一直很好,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将近七十岁的县化肥厂老厂长段一河撑着拐杖走了进来,张嘴就问:“这还是不是工人阶级的天下!”
段一河的身后是王经伦的秘书葛天超。平安还没答话,葛天超对段一河说:“这就是平县长。”
葛天超为什么将段一河带到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