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洲的病情比较复杂。
郭全洲是定时做体检的,专家说他脑血管有点问题,他平时也比较注意,不过前一段时间郭全洲在下面一个市调研,在当地吃了一顿河鲀。
这个河鲀并不是一般人叫的河豚,虽然河豚被广泛使用,但河豚也可以指一种淡水哺乳动物,而河鲀为暖温带及热带近海底层鱼类,栖息于海洋的中、下层,有少数种类进入淡水江河中,当遇到外来危险时使整个身体呈球状浮上水面,同时皮肤上的小刺竖起,借以自卫。
杨灿灿对平安和冯宝宝说:河鲀古称鯸鲐,俗称气泡、腊头,我国河鲀大都是东方鲀,分为墨绿、菊黄、弓斑、紫色、黄鳍、暗纹、假晴等多种,河鲀中的极品应该燕尾鲀,肉质比菊花鲀和条纹鲀要细、要鲜。
但越是鲜美的河鲀,毒性越大,吃的风险也越大,古话有:血麻籽胀眼发花,达子血一吃回老家,不遵这些古训,吃河鲀就会吃出人命。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吃它呢?对于有的人,吃河鲀是吃一种精神,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一种敢为天下先的胆识。老郭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分管干部工作多年,他认为在吃河鲀问题上顾虑重重的人需要考察他的胆识。”
“这次回来后老郭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可能河鲀没处理好,中毒了,这样导致了脑血管也出了问题。”
杨灿灿这些话只是对冯宝宝和平安说的,可见她真的没将冯宝宝和平安当外人。
平安听完感到自己需要学习的知识实在太多了,自己都不知道河鲀种类如此之多,自己是孤陋寡闻,而郭全洲不但将吃河鲀吃出了学问,并上升到了精神的层面。
平安和冯宝宝在疗养院没停多久,来探望郭全洲的人很多,但是他们都见不到郭全洲,只能来找杨灿灿。
杨灿灿很忙,平安和冯宝宝就告辞了。
冯宝宝的丈夫在省城所在市的一个机关任副处长,平安到家拜访,吃了顿饭,而后在傍晚返回了留县。
接下来几天,平安一直注意郭全洲的病情,冯宝宝也去再次探望,给平安说郭全洲病情加重,到首都去治疗了。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平安心里很清楚郭全洲的这场病如果医治不好的话,对于自己将意味着什么,但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只有不露声色,表面上还是那个样子。
县委办那边打来电话,说王经伦请平安过去一趟,平安心说这么快?王经伦也知道郭全洲病了?
到了王经伦的办公室,王经伦让平安坐下,说:“东凡的酱菜厂在我县乡镇企业发展的历史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但是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酱菜生产的工业化程度要求不是很高,目前的生产经营有些滞后,县里打算将酱菜厂厂址迁到县城产业聚集区,另行规划一下,这主要是配套五五七八工程,将厂子做大做得更好。”
平安心里想着王经伦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仅此而已,王经伦不会按照别人的意愿去做事,因此平安即便有什么想法,王经伦也只会顺着他自己的思维将谈话逐步深入下去。
这是官场上级对下级的一种意志,这种意志如果都保证不了,就会使权威到挑战。
王经伦说:“东凡厂的发展,县委是知道的,你对东方厂有感情,不过我们的感情还得服从于全县改革开放的大局,服从于整体的事业发展。”
“你现在不是东凡乡乡长,我说的这些话,你应该站在县里的角度来思考。”
“我今天只是跟你随便说说,先跟你事先通个气,你应该能想通。”
平安知道,王经伦是要对东方厂动刀子了。
到了下午,苗蒲禄找平安,说乡里顾建民找自己谈话,县里要将酱菜厂整体搬迁到县城产业聚集区那一块,说是要扩大规模,对原厂要进行改造:“我看着就是摘桃子,就是在夺权,根本不是什么改造。”
平安不说话,苗蒲禄皱眉:“领导,东方厂可就是在你的手里一砖一瓦的建成的,这会说拆就拆,说搬就搬,拿你当什么了?”
“这是县里战略调整的需要,”平安不动声色的说:“县里今后一段时间,精力和资金更多的要用在大工业和新型产业的建设上,县委的意思是要将东方这个品牌打好、做大,将东方这个乡镇企业办成县属大型企业,搞成亿元企业。”
“这用县里搞吗?咱们就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一年,准能产值过亿!”苗蒲禄没有理解平安的话,平安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厂子的去向,怎么发展,这你不要太在意,你心里做好准备。”
苗蒲禄一脸不解,而后恍然:“我当不成厂长了?”
平安不说话,苗蒲禄猛地站了起来:“不当就不当!但是我不愿意看到咱们辛辛苦苦搞起来的成果就这样拱手让人!”
“我现在不是东凡乡长,我是分管工业的县长,我需要听县里的安排,需要代表县里说话。县里的意思,东方厂的历史地位和功绩是不容质疑的,咱们不能将厂子的发展,和个人的功过联系在一起,而要与全县发展的大局联系起来。”
“这大局就是胡折腾。”苗蒲禄越发的气闷:“县里要发展什么亿元企业,钱在哪里?人有多大力就干多大活,这是老祖宗的教训,刚刚吃饱几天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我看,有人就是想做面子工程,为自己捞取政绩,他才不管今后留县到底成什么样,群众到底能不能落到实际的好处,反正,到时候他肯定高升调走了!”
平安听着,好大一会才长叹一声,苗蒲禄看看说:“好吧好吧,反正我这个厂长就是给你当的,不让我干就不干了,谁愿意怎么败家,就随便。”
县里很快开了扩大会议,议题就是王经伦提出的关于五五七八工程具体实施的事宜。会议一开始,矛头就对准了关于王经伦提出的在县里兴建年产十万吨啤酒厂的事。
傅莹花首先发言:“县里要发展,我认为要量力而行,我们是不是头脑不要发热?”
“我了解了一下周边的城市,许多地方都建了啤酒厂,我们一个小小的县城,既没有资金保证,又没有交通优势,而且缺乏技术力量,有没有必要建这么大的规模?”
“我个人是有不同意见的,现在要建大厂,要把明年对乡镇企业支持的九百万财政周转金都砍掉,有多少乡镇企业就要垮台?”
王经伦说:“我认为现在不是论证上得对不对的问题,而是要讨论如何上的问题。”
“我的意见是分两步走,明年一期工程投资一个亿,年底就投入生产,第二年再往里投资五千万,实现十万吨瓶装和散装啤酒的规模,实现产值一个亿,利税两千万。”
“为了保证质量,提高竞争力,我们的建设必须是高起点,上规模,所以,设备要全部从国外进口。”
“这个同志们放心,省计委已批准立项,明年春第一批设备就到上海了。”
已经立项的事情这会还在讨论什么呢?再说设备过一段就回来了。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极了,尽管平安如今已经能适应在开会过程中的烟雾缭绕的环境,但是今天任然感到有些呛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会议中止,休息之后再开。
能参加会议并不是说你就是举足轻重的,像平安,今天的会议其实就是关于工业方面的事情,他这个管工业的副县长却根本就没有说一句话。
傅莹花说话都不顶用,自己说话能作什么数呢?
下午会议继续,在谈到东方酱菜厂往城里产业聚集区搬迁的问题上,列席会议的顾建民说:“王书ji的讲话高屋建瓴、高瞻远瞩,体现了我们党一贯倡导的实事求是的精神,更体现了王shu记把握全局控制全局的卓越的领导才能和改革开放的气魄与胆识,王书ji的重要讲话精神是我们全县今后经济建设的指导思想和纲领性文献。我个人表示坚决拥护衷心支持,并决心以实际行动为完成王shu记为我们规划的建设蓝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一部分与会的人听了顾建民的话想笑,快退下去的纪高官听了皱眉:“小顾啊,你除了说这些之外,还能不能说一些让人听起来不太熟悉的其他话?”
王经伦这时说:“顾建民,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的决议是集体研究集体讨论通过的,今天也是为了取得统一的意见来进行讨论的。我的讲话不是我个人的,而是代表县委县政府这个集体的,我不过是这个集体的一个班长,一个站在前面第一个带着大家冲锋陷阵的人而已。”
傅莹花这时也说:“谈问题不要那么泛泛,要以研究工作为重,要干实事。”
那傅莹花就是说顾建民不干实事了。
顾建民面不改色的说:“是,我知道了。东方厂在东凡乡发展势头还是很好的,一年之内,就归还了县里的周转金,可其他乡镇企业呢,至今还欠县财政几千万没还,只要是县财政的钱,好像是外块,捞到手就不想还,当然更多地是还不起了。所以我们才要做大,做强,这就跟秦始皇兼并六国最后统一一样,我们要集中力量,要用有限的资金去搞大企业!不彻底改变全县的经济面貌,我们就永远穷争饿吵,永远不会有出路。”
顾建民这种泛而言之又对王经伦个人吹捧的话根本就是少盐没醋,傅莹花皱着眉看看顾建民,再瞧一直沉默的平安,将手里的笔轻轻的放下了。
顾建民说的轻巧,他到东凡才多久?东方厂发展势头很好,跟他有多大关系?
平安知道傅莹花看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个扩大会议在当天夜里终于结束,傅莹花以及平安等县里领导接受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通过了王经伦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