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消化内科,可能我这个观点说出来的时候,很多年轻的同行都会有同感。我不喜欢并不代表我厌恶,而且我对那些奋斗在消化内科岗位上的前辈后辈们都非常的敬佩,但这一切并不防碍我不喜欢这个科室。因为我既然要写实,我就要大胆的说出我的真实想法。
基本上大多数病人的入院症状除了上吐下泻,要不就是呕血便血。除了要想办法第一时间帮患者止血之外,还找找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让他们出血,消化科最常用的两种检查武器:胃镜、肠镜。最常用也是最重要的两样检查物:呕吐物和便便。
我认真想过我为什么会不喜欢消化科,大概是因为在这里能体会到的那种治愈病人的成就感实在太少了,你整天观察着病人胃里那些凹凸不平的胃黏膜,研究着患者肠道的内容物,一旦你真的发现了某种可怕的病因的存在,那一刻也宣布这个病人将不再属于你了,你需要把他转移到那些能立竿见影,在外界看来比你更有能力的科室里去拯救他们的生命。
请各位医学前辈不要拍着桌子说我“肤浅”。可能我对消化科的认识真的不够彻底,因为我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两个月,可是在那里我学习了从医的必修之课,而且那一课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章娜是我在消化内科的带教医生,其实她也很年轻,两年住院医的资历。今天她一直拿着一本病历看,偶尔叹一口气。主任刚好从办公室经过,她拿着病历赶忙追了出去,跟主任说着什么,主任翻看着病历点了点头说了声:“下吧。”主任的这种肯定语气似乎并没有让她轻松多少,她拖着步子回到了办公桌旁,沉静了两秒钟,忽然抬头看着我:“下过病危吗?”
我看着她摇了摇了头。
“看别人下过吗?”
我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很远看到过,没特意学习过。”
章娜又继续叹了口气:“好吧,这也是你的必修之课,你去把二十床的家属叫来吧。”
不知道是医生办公室的其他人知道章娜要下病危通知了,还是因为确实有事要做,等我把二十床的家属叫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只剩下章娜一个人了。
二十床的家属一对四十来岁的中年夫妻,他们一进门,章娜就为他们拉了两把椅子请他们坐下。我则坐在了章娜的对面,看着那对中年夫妻。
中年夫妻被医生叫进了办公室神色显的有些紧张。
章娜再次翻看了病历,然后控制不住的长舒了一口气,象是在给自己做着某种鼓励。
“您母亲患的是胰腺癌这个在之前我已经告诉过您了。”
女人紧张的点了点头,继续看着章娜。
“目前的科学技术对胰腺癌的早期诊断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您母亲从入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晚期的状态,当时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经过前期的入院治疗和这几天的抢救治疗,情况也并没有好转,而且现在处于多脏器衰竭的状态,目前的状态对于病人来说是十分痛苦的。以目前的所有医疗技术以及抢救措施也只会再继续延长病人的这种痛苦。我想要征询一下您的意见,您看还需要继续吗?”
从章娜说到多脏器衰竭的时候,女人的眼泪就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没有放声痛哭,只是坐在那默默的流着眼泪,她的丈夫搂着她的肩膀轻轻的拍着她。我看的出她为此时要面对的事情做过准备,但是还是看到了她掩饰不住的伤心和难过。
我承受不了这种时刻,可能是我缺少修炼,但是哪怕是看着眼前如此平静的接受现实的夫妻,这种压抑着的哀伤还是让我忍不住想流眼泪。
中年夫妻静静的坐了一会:“其实我都准备好了,我把我妈要走的时候穿的衣服都带来了。”说完女人擦了擦眼泪,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们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女人转身看着我们:“谢谢你啊,章大夫还有米大夫。”
章娜微笑着点了下头,可是我还在低头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夫妻两人走回到病房里去了,章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我站了起来看着章娜:“我去拉心电图。”
她朝我点了点头。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护士和女人正在为老人擦拭着身体,男人正在整理着寿衣裤,我帮着他们把老人临行前的衣服穿好。看着监护器上的心跳慢慢的归到了零。
我拉来了心电图机,为老人做了最后一张心电图,一条平滑的直线。我讨厌面对这种时刻,因为此时会觉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能为力。也许这也是我不喜欢消化科的原因,因为在这里让我第一次如此真实的面对了死亡。看着手里的心电图不由得想到人其实最终都会回归到这条直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