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凌月站在那里,淡淡的看着乌兰。
乌兰,亦是背对着花凌月,微侧过身子,眼眸微挑,看着花凌月。烛光映着她的浴袍,似透明般包裹着玲珑的玉体,静谧的空气里似乎还有着末及散去的温暖水汽,更增加了几分暧昧的情丝。
乌兰慢慢的转过脸,不再去看花凌月。花凌月的唇抿了抿,慢慢的转过身,消失在那块汉白玉的屏风后面。
辗转于男人的身下?
伸手,将一头青丝散下,微凉的感觉刹时自背后传来,令乌兰轻轻的打了一个冷颤。
很有趣的话,不是么?
所苗疆服饰,乌兰还是第一次穿着,关于它的种种,在苏丹国是闻所末闻的,在中原见了,也只觉是繁琐厚重,不甚讨喜。服侍乌兰的苗疆少女替她挽了髻,换上大红色的短襟小袄,小领盘口,衣襟绣着彩花图案,袖口宽大,露出里面的紧袖小衫,腰间系着绣花长袖,多色八宝绣鞋。这样的打扮,在乌兰看起来,多少都有些怪异。
“娘娘,请束冠。”少女捧上来一个头冠,恭敬的对乌兰说。
“要戴这个?”乌兰看着这个又高又重的头冠,银质的头冠,上面雕着纷繁的花卉与鸟兽,随着少女的举动而微微的颤动着。
“是。”少女回答,“这是我们苗疆的习俗。”
乌兰探手举起,拿在手里便觉沉甸甸的,更甭提是戴在头上了。
“你们苗疆。就都戴这种又厚又重地劳什子?”
“凡遇上盛大地场合。都要戴地。”
“除了这个。别没地?”乌兰斜睨着她。这少女头上有一个弯月型地银色装饰。发髻缠在上面。倒也有几分精致。
“这”少女显然已经感受到了乌兰地目光。她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自己头上地发髻。“娘娘。只有民间地女子或者是婢女才梳这样地发髻地。”
“民间女子又如何。婢女又如何?”乌兰望向铜镜里地自己。“民间女子。总好过阶下之囚吧?”苗疆习俗。但是云南王府却一直在这一天。在满园盛开地茶花下赏月畅饮。一同欣赏歌舞。但为何云南王府会有些习俗。却是不得而知了。
乌兰来到紫云轩地正园之时。便已然是皓月当空了。
茶花乃是云南王最喜爱的花,满园的茶花,被月光的清辉淡淡蒙上一层晶莹。花间有数盏圆形的灯盏,散发着昏黄的灯晕,婉若树间长出了一个个月亮。映着朵朵摇曳在枝头的花与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辉,令人分不清月在天上,还是在地上。
想当年,于皇宫里,似乎也有此一幕,茶花盛开,华南宏率领众妃于花间吟诗对月,把酒言欢。而今。却是物是人非。
于后园中,有一棵粗壮异常地茶树,树身围系着红布,而这棵茶树的枝叶亦十分的繁茂,朵朵明艳地茶花几乎都有碗口大小,被挂在枝头的灯火一衬,朵朵花瓣竟似透明的一般,让人见之便生欢喜之心。
在离树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凉亭。花凌月倚在凉亭的长柱上。远远的望着乌兰。花容骂这男人做妖孽。妖孽妖孽,美极便是妖,艳绝方为孽,先前在浴房,他将一头黑发披散而下,只觉出几分飘逸之感,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妖孽之处。而眼下,他站在一片茶花之下,月光花影。他的黑发迎风而舞。倒令人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几分妖魅之感。
花凌月眸色淡然的看着乌兰走近,然后站直了身子。走进凉亭,对坐在凉亭上首地华南宏微施一礼,道:“皇上,皇妃娘娘来了。”
华南宏本是斜倚在一个软塌之上的,由刘婉娘伴着,看着这幕花月与灯火交相辉映的景象,正无限感慨这区区一个紫云轩,竟然把皇宫里的花景比了下去,这会儿听花凌月说乌兰来了,便立刻朝着乌兰走来的方向张望。
如玉的肌肤衬着大红的衣裳,愈发的显得乌兰气色娇美,此情此景,令华南宏再一次想起了以往的种种,心中涌上千般滋味,竟觉鼻子微酸,话也说不出。
不过是一恍几月而已,他与她,竟然就是这般陌生了吗?
乌兰看着华南宏地神色,心头亦浮上一缕苦涩。本是无爱无欲无求,为何在那时相逢相遇?
在一旁的刘婉娘的脸,攸的拉了下来。
“皇妃娘娘真是有趣,”黛婉仪娇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上的环佩随着她的动作而叮咚作响,“皇妃娘娘难道不知,只有那些乡下的粗鄙女子和粗使的丫头们,才梳这种明月髻么?”
乌兰淡淡的牵动嘴角,黛婉仪与刘婉娘一样,都戴着那种明晃晃地头冠,而华南宏与花凌月则是平常地打扮。
“听说这花祭,乃是云南王府自定的风俗,只是不知道,这风俗是由何而来?”乌兰对黛婉仪地问题置之不理,转而去问花凌月。
黛婉仪讨了个没趣,气得瞪着眼睛,恨恨的看着乌兰。
花凌月的唇角微微的扬了扬,慢慢的走到院中,抬起头,凝望天上的一轮明月。
见花凌月没有答话,黛婉仪便又生出几许的得意来,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戴在臂上的一串银镯,笑道,“皇妃娘娘一会便知道了。只是,要仔细了有巫鬼上身,招了娘娘的魂儿去。”
“招魂?”刘婉娘率先打了个哆嗦,“怎么还有招魂这一说的?”
黛婉仪看了看站在月色里的花凌月,眼底慢慢的漫上一层柔情。然后,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乌兰,又掠过华南宏,飘向天空。
“苗疆有一种巫术,唤作赶尸。死在他乡的人,若是不将尸体运回本土,灵魂便会无处可去。那一年,云南有叛党以巫术傍身,大肆作乱。老王爷奉了朝廷的命率兵出征,途中不幸遇险,几乎命丧拉开黄泉,只剩了半口气在。人在命悬一线之时,灵魂最易受鬼怪与巫灵侵蚀,叛党自不会善罢干休,便派了巫师作盅,趁夜半之时潜入老王爷的房里。当时众家丁及王府巫师虽然都竭力的保护老王爷,但是怎奈对方的灵力着实不似普通人所能敌,眼看着老王爷就要被巫盅取了性命,突然有一位女子出现,救了老王爷。”
“那女子美若天仙,灵力高超,击退了巫盅,又救了老王爷的性命。老王爷清醒过来,问她的姓名和身世,她都闭不口提,只在王爷身边默默的服侍,直到老王爷痊愈。两年后,老王爷痊愈,女子却不见了影踪。只是院中那株茶树突然开满了明艳的茶花,女子的腰带,就挂在枝头。自古苗疆便有女子将腰带送与心爱的男子的习俗,老王爷睹物思人,悲伤异常,便将每年的这一天,也就是九月初十,定为花祭,请巫师于茶花前召唤女子的灵魂,盼望着与她相见。”
这明明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可是,站在院中的花凌月,却笑得有几分嘲讽。
是嘲讽没有错,乌兰的眼睛,默默的看着他。这种微笑,她只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那个在深渊里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一般的男人,那个承受了无尽痛苦却仍能够仰天长笑的疯子一般的男人华南翊。
这里面,是不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个所谓的妖孽的身上,是不是也承受着像华南翊那般的沉痛的故事?
花凌月蓦然回过头来,视线与乌兰相撞,眼底的嘲讽,便攸的增加了几分。
“想这云南王,便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华南宏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刘婉娘亦是摇头叹息。
几人正说着话,便突然吹过一袭冷风,天空有淡淡的浮云慢慢飘过,轻纱一般,遮住了月亮的半个脸孔,然后渐渐的,连整个月亮都被遮住了。
少了月的清辉,地上的灯光便仿佛突然间明亮了几分,盛开的茶花于这突如其来的阴暗中,更增添了几许迷离。
梆、梆、梆。
一阵鼓点突然响起,由缓到急,突然有十名穿着古怪服饰的少年手持手敲跑入园内。他们的脸上都涂着墨彩,头上戴着白色的头巾,赤足跑跳,在地面上跟着敲点踩出铿锵有力的节奏。紧接着,又有几名壮汉抬了一只玉盆,放在那茶树前。玉盆碧绿,在灯火下有几分透明,盆中有水跟随着他们放下的动作而微微颤动,反射着灯火,波光潋滟。
“哦!”十名打扮古怪的少年,突然振臂高呼,呼喊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哎呀,皇上,我怕”刘婉娘走向华南宏,满面的惊骇之色。
“婉娘,有朕在。”华南宏揽过刘婉娘,抬眼,看到乌兰站在凉亭前,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华南宏的心,莫名的一痛。
原来,这样的她,才她么?那个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宁愿死,也不愿承受见不到自己的痛苦的女子,却原来,是有着这样的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的吗?
“呼,哈”那几名苗疆少年突然重重的敲击了一下鼓面,然后站定。
刚才还被这诡异的气氛包围的园子里,刹时间又被一股寂静与肃杀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