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沈昼叶甚至还在他唇上,轻柔地舔舐了一下。
陈啸之整个人差点儿木僵,沈昼叶亲完他就跑,缩回自己的副驾驶上,金黄滚热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细嫩的胳膊上头,犹如流淌的、涟漪万千的湖泊。
就是这姿势——很有点撩完之后,拔□□无情的意思。
陈啸之:“…………”
“开车啊,”没得感情的小混蛋盯着陈啸之,恶劣地支配他:“开车啊陈啸之,你还打不打算让我去学校了?”
陈教授回去握方向盘,可是他耳朵根儿都红了。
汽车嗡鸣声响起时,他无意识地摸了下自己刚被吻过的、破皮的唇角,又仓皇地看向旁边的沈昼叶。沈昼叶也不看他——他只看到女孩子掖起来的头发后,温温柔柔地现出一截绯红耳尖。
“……”
车驶出胡同,沈昼叶忽然开口,对他说:“我没原谅你。”
陈啸之看了眼自己手上被掐出的红痕儿,加上他昨晚破皮的、染了红药水的指节,又想起昨晚好像是沈昼叶给他上的药——一时间,耳根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陈啸之感到自己像个毛头小子,面红耳赤地看向他旁边坐的沈昼叶:
“嗯。”他说。
陈啸之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更没听懂沈昼叶那句‘我还没原谅你’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被吻过的唇角仍在发烫。
车沿着长路,平稳地向前行驶。
沈小师姐小爪子捏成个拳头,既想吻陈教授,又想掐他两下。她望向窗外,却又觉得心里是柔软酸涩的。
就像雨后新生的草叶与蘑菇,细长地隔过春江水飘来。
等红绿灯时,陈教授不自在、近乎羞耻地打破寂静:“送……送你去实验楼楼下?”
刚亲过他的沈昼叶眨了下眼睛,并不看向自己吻过的男人,耳根发红,娇贵而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
朝阳万里,阳光穿过杨柳枝叶缝隙,落在实验大楼门前。
“……”
沈昼叶朝师弟师妹办公室走去时,大老远的就听见了几乎爆炸一般的讨论声。
走廊漆黑幽暗,是国内特有的走廊模样——青天白日的绝不开灯。黑暗中人声鼎沸,办公室里几乎爆炸一般,沈昼叶老远地听见师弟耳熟的嚎叫。
沈昼叶:“?”
接着又是一阵欢呼。
陈啸之:“……你们办公室害挺有活力的。”
沈昼叶纳闷地道:“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跟过年似的……?上次这办公室发出这种声音还是我端午节给他们带了五芳斋肉粽子……”
陈啸之十分不爽:“啊?端午节他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吃,还要你给他们带?”
“……,”沈昼叶看了一眼陈啸之,迷惑地问:“很奇怪么,我们课题组都这样的,我冬至小年儿给他们带我手包的饺子,中秋带月饼——我是本市的,又是他们师姐,肯定要照顾他们了。”
陈啸之瞬间脸色一黑:“——你,手包的饺子?”
他这是什么反应?
沈昼叶头上飘出一堆问号,迷茫道:“对啊……手包的。”
陈啸之:“……”
然后沈小师姐问:“难道我给他们带速冻的?这也太不像话了,他们还不如去食堂自个儿打饺子吃呢,还比我带的热乎。”
陈教授对着他的开门大弟子极其不爽地地抿起唇,似乎想放什么屁,但是在放出来前又憋住了。
——居然很有点儿,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沈昼叶不太明白为什么。
总之这位敢怒不敢言的陈教授和沈昼叶走进了长而黑暗的走廊,时间流淌而过,爆炸般的声音忽然又安静了下来,空气里终于隐约传来一个老人说话的声音。
“……以后……”
沈昼叶模糊地辨认出,那是周院士沧桑老旧的音线。
“……我亲自……”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同学们……”
沈昼叶:“?”
陈啸之一言不发。
办公室门吱呀一声打开,周院士一人自拥挤不堪的办公室里走出。老人短袖白衬衫配条黑长裤,细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步履蹒跚,朝古旧潮湿的黑暗中去。
“小沈。”老人看到沈昼叶一愣,继而笑道:“你今早来看师弟师妹吗?”
沈昼叶礼貌地点了点头,对老师说:“快回美国了,回来看看他们。”
“好事儿啊,”老爷子赞许道:“多和师弟师妹们交流下感情也好,师弟师妹和你感情很深。”
沈昼叶面颊微微泛红。
周老师又温和地道:“还有,小沈,下午来我办公室,别忘了。”
沈昼叶想起和周院士的约会,笑了起来,道:“好的,老师。”
周院士笑了笑,手掌在沈昼叶细瘦的肩上拍了拍,又转过身对陈啸之说:“陈博士,早上好。”
陈啸之站在漆黑的走廊中礼貌地颔首:“周老师早上好。”
周鸿钧老师年事已高,生于匮乏战乱的年代,个子自然比不过出生在丰饶的九零年代的他们,甚至和天生娇小玲珑的沈昼叶差不多。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陈啸之肩上拍了下——周院士拍他们两人肩膀的动作温暖又坚实,蕴含着难言的鼓励之意。
然后周老师蹒跚着离去。
下一秒,沈昼叶开门,办公室里几乎爆炸一般的声浪猛然涌入!
她所有的师弟师妹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而且一个个的声音都特别大,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快炸了,其中裴菁脸色通红,语速极快地讲着什么。
沈昼叶呆愣愣的:“等等你们怎……”
那一刹那,裴菁抬起头,与沈昼叶四目相对,沈昼叶看见她眼里甚至还有着泪花。
裴菁:“……”
裴菁眼眶通红,颤抖道:“小师……小师姐……”
沈昼叶:“你别急你慢慢……”
她甚至还没说完,下一秒钟裴菁眼泪就吧嗒一声滚了出来,阳光落在满屋年轻人的身上,满屋寂静。
“师姐——”裴菁发着抖道:“周院士把李磊开了。”
“开了,”她师弟眼眶泛红地对沈昼叶说:“周老师说为了防止我们所有同学的的研究出现问题,从现在开始所有的问题都直接找他,从课题设计到毕业论文纠错,他会从头负责到尾。”
“——从今天开始,”裴菁颤声道:“李磊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然后,裴菁站在沈昼叶面前,解脱般嚎啕大哭。
……
陈啸之自始至终没进来。
沈小师姐被师弟师妹们缠上脱不开身,一转身她老师跑得无影无踪,都不知道去了哪,就跟怕进屋似的。而沈昼叶还没来得及生气,她师弟师妹们就拉着她左一句右一句:有人觉得跟着周院士不行,周院士太忙了没空指导他们,有人又觉得反正李磊在的时候也没指导出什么花样来,没差别,现在还少了一层剥削。
十来个人叭叭够了二十分钟,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李磊走得好,快滚,不要回来了。
抱着茶杯坐在里头的沈小师姐眨眨眼睛:“……嗯?”
“走得好,”裴菁往电脑前一坐,大马金刀地说:“快滚,你爹我忍他很久了。”
然后她砰地点开最强大脑,对沈昼叶道:“师姐,看不看?今天上午我拒绝看文献,庆祝的氛围太浓厚,一会儿我还要去买蛋糕吃。”
“……,”沈昼叶捧着茶杯,茫然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接受得这么快?”
裴菁:“……”
裴菁看了一眼自家小师姐,拉开抽屉,摸出三x松鼠碧根果袋子,将小师姐的嘴堵上了。
沈昼叶很顺从地剥着碧根果壳壳,愣愣地问:“菁菁你先别急着喂我,你解释……”
她师弟隔过隔板看师姐一眼,丢给她一包张君雅。
“……,”沈昼叶抱着张君雅小朋友捏碎面,感到一丝无助:“你们别以为这样能收买我——你们这个办公室全体怎么都像早有准备的样子,谁得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最后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另一个师妹从抽屉里拿出三袋小凤梨酥,塞进沈小师姐手里,诚恳地道:“师姐,这点故事你都串不起来,猜不出来就别猜了吧。”
沈昼叶:“……???”
“真的,”裴菁诚恳道:“师姐,我告诉过你你导师来问我们话了吧,他们吃饭也带你了吧——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被蒙在鼓里。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但是这句话随时能反过来。”
沈昼叶终于听懂了:“你骂我憨批?”
裴菁面无表情:“我没这么说,是你脑补的。”
“……”
“多吃点碧根果,”裴师妹和善地说:“我不得不说你导师真是太了解你了。”
沈昼叶:“……???和他了解我有什么关系?”
裴菁拿小锤子,给这位算得上闻名遐迩的物院传奇、2011年ipho金牌得主、纪录保持人、永远都需要有点零食放在手边的零食终结者——砸碧根果。她一边砸一边道:“你导师跟我说,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想让你置身事外,让我们都瞒着你。”
沈昼叶顿时脑子轰地一炸:“……??他还放这种屁?他以为他是谁?”
“我也很震撼,这你妈怎么瞒?”裴菁边砸边嘲:“所以我就实话跟他说了。我说陈教授你第一次来问我话的时候我就告诉师姐了,你想背着她搞李磊,我觉得你瞒不住她。”
沈昼叶:“垃圾男人。”
“原话是这样的。”
裴菁停顿了下,一清嗓子,手指剥开碧根果:“他说——你们还是懂的太少,你们师姐本质是个瓜批,只能理解字面意义,看个三国演义大脑能短路。人教版杨修之死那个课文知道么,她看完之后会问人‘鸡肋不好吃吗曹操为什么杀他’。”
“…………”沈昼叶脸都气红了:“他放屁。”
“他还举例论证,”裴菁补充:“说你初中的时候北京卷语文现代文阅读总共27分,你卷子写得满到溢出来,拿到了五分的骄人成绩,估计是老师同情你。他说你听不懂人话。”
沈小师姐:“…………”
有儿有女的那个师弟在一旁,嗤一声,仿佛十分可乐。
裴菁道:“我真的特别怀疑,问他你确定?”
整个办公室无声地望向沈昼叶,又看向裴菁,露出吃瓜的眼神。
“他说我确定。”裴菁说。
她想了想,又道:“然后你导师又很意难平的问我,为什么我们跟你呆在一起那么久,不知道你是个瓜批。”
沈昼叶:“……”
“我真以为瞒不住,”裴菁咋舌道:“——都他妈这么明显了,就差把结果怼你脸上,说你导师准备收集证据搞死你小老板。一个搞理论天体物理的青年才俊天天跑来凝聚态这边看办公室,套瓷还往李磊这种水货身上套,你甚至都从我嘴里知道他来打听咱们实验室了。谁要展开合作还来问学生啊?你听过吗?”
办公室其他人无声地摇头,表示闻所未闻。
——看一个实验室的成果如何,往往看他们发的paper就够了,顶多再看看器材和师资青椒,研究生这种苦力,一般是只拿来算人头的,最大的功能就是在申请国自然的时候填个联系方式,充当门面。
根本不会有人问研究生‘你们课题组怎么样’。
裴菁将剥得利利索索的的碧根果放到沈昼叶手里,诚恳地说:
“我也是真没想到,明明这么多疑点,还真瞒住了。他真懂你。”
沈昼叶:“…………”
“吃吧。”裴菁对她师姐悲悯道:“多吃点,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但尽量不要对我们发泄。”
……
沈昼叶憋憋屈屈,又被一群学生时代从来没考过这么惊人的‘5/27’的师弟师妹围着问了一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更有师妹很好奇地问她对于《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课文的感想是不是庄子想变成鱼。
沈昼叶:“……”
从我的头脑里滚出去啊!
我一定要抽空杀了他,沈昼叶心想,这人掌握的我的黑历史太多了。
沈昼叶下午两点和周院士约好了,要去和他谈话,因此没法看完师弟师妹这群孽障就回家——她必须要在这里吃午饭。因此她中午出门,试图去找在办公室门口失踪的陈啸之,想和他一起去食堂。
沈昼叶:“…………”
他的车还停在实验楼外,显然是没走——只是人蒸发了。
蒸发了也好,沈昼叶安详地想,免得我恼羞成怒鲨了他。
阳光烫人,沈昼叶给陈啸之发微信问他去哪里吃,他一时也没回复,沈昼叶便去外面寻找。
此处离篮球场不远,传来篮球与球场相撞的声音,有三三两两高个在里头打篮球,沉闷球声回荡,如水阳光洒满长路。
沈昼叶走在其中,温热的风穿过千万树叶与草枝,又穿过浅黄裙摆。
球场上一个进球,那群大男孩中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沈昼叶忽然想起自己还挺喜欢看男生打篮球的——大学时篮球赛她有时也会去看,沈昼叶相当喜欢打篮球时男生身体所能爆发出的力量感。
而陈啸之打篮球就相当帅气——这也是沈昼叶当初对他动心的无数个理由之一。
十五岁时他们偶尔还是要回学校的,而那时陈啸之就会约着朋友们打一会儿。那样的话他的小女朋友就会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彼时的少年们将身体拉伸成一道充满力量的弧。她偶尔为少年人们呐喊助威,怀里则抱着陈啸之厚重温暖的外套,眼里映着北京冬日的夕阳。
沈昼叶怀念地看了一眼,却忽然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
那个青年人换了身衣服,接过球来游龙般一绕,绕开围堵他的人,三步上篮,球重重地扣入球框!
篮板及框重重的一震,球砰然坠地。
沈昼叶一呆,下一秒,她与正扯起球衣擦汗的陈教授撞上了目光。
……
秋老虎仍有蝉鸣,陈啸之穿过球场,朝沈昼叶走来。
这青年打球打得满脸汗水,以毛巾漫不经心擦着汗,额前头发以运动头带草草一束,肌肉结实隆起,又凌乱又骚。
“怎么过来了?”陈啸之心情不错,眉毛扬起:“师弟师妹们听话么?”
沈昼叶:“……”
沈昼叶想起杨修之死,想起语文现代文阅读,还有这个狗东西石破天惊的的‘瓜批’,想起先前的血海深仇……个骚东西,我本来都差点忘了,你可真是我的备忘录。
“还行吧,”沈昼叶磨牙道:“他们问了我挺多事情的。”
后半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陈啸之嗤地一笑,将毛巾往包里一塞,揶揄地问:“那还不错,你师弟师妹都没白疼。饿了没,带你去哪吃?”
沈昼叶说:“凑合吃点儿——”
她还没说完呢,然后刚打完球的陈教授就将胳膊一伸,将小青梅搂在了怀里。
陈啸之的怀抱里有一股很淡的汗味儿,小青梅很不争气地感到意乱情迷,接着这个骚东西就扣着她的后脑勺儿,低声道:“好乖,抱个。”
抱抱呀。小青梅眼睛笑成月牙儿,很顺从地、甜甜地回抱了他。
树荫下停着数辆ofo,雪白炽热的阳光洒满柏油马路,篮球场上仍有人在打篮球,面前的女孩子发丝柔软,眉眼像是盛满了春天。
那氛围,简直再适合接吻不过了。
陈啸之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喜欢,逗弄阿十:“亲个。”
沈昼叶眨眨眼睛:“嗯?”
怎么这么可爱啊,而且娇气?
“亲个,”陈啸之逗她:“——今儿早上那种。”
沈昼叶眼睛微微闭上。
她很听话地踮起脚尖儿,向他凑近,陈啸之只觉心都要化了,回忆起沈昼叶轻如鸿毛的吻。
然而下一瞬间,陈啸之头被沈昼叶嘣地一撞。
陈啸之:”……???“
“做梦吧你。”姓沈的恶毒地道:
“——我说我原谅你了吗,你梦里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