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沈妈妈话音刚落,沈昼叶当即一愣。
沈妈妈娴熟将菜盛进小盘子里,奇怪地道:“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我的伤疤我自己不知道吗?你要说小了,可能确实有一点,毕竟伤痕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然后她将镯子向上一撸,去冰箱里掏吃食,又问:“宝宝吃不吃骨肉相连串串?”
“吃的,”沈昼叶温和地说:“给我煎一点。”
沈妈妈笑了笑,目送女儿抱着冬天的大外套,回了房间。
……
沈昼叶身后的厨房翻炒声不绝,傍晚的风柔暖地穿了过去,她推开门走进房间,她要带回加州的行李箱在地上摊开着,里面已经放了不少衣服和日用品。
白昼最后的余晖染红了云与天,映着女孩子房间墙上的海报和陈旧的白板。
如之前的千百次一般,沈昼叶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她重重地靠在了门板上。
——怎么回事?沈昼叶心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出现这样的分歧,妈妈的伤疤怎么会变小?而且她自己完全一无所知,仿佛这十年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沈昼叶甚至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可是这是不可能记错的,那几乎是年少的沈昼叶最痛心的事情之一。沈昼叶无数次抚摸过妈妈那道伤口,连它缝了几针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昼叶:“……”
她深呼吸了下,怀着求证的心情打开手机相册核对——她手机照片是通过云盘同步的,因此别说丢的那个手机,连数年前的照片都能找得到。
其实并不好找,但是沈昼叶总有和妈妈的合照,而那些合照里总有一些,会露出妈妈的手腕。
华嫣在外面喊道:“宝宝吃饭了!”
沈昼叶嗯了一声,继续在相册里翻。
相册里有一张是沈昼叶与妈妈一起出去吃饭,在餐厅里的合照,那张照片里沈妈妈右手比了个剪刀。沈昼叶将那照片点开放大,接着看见那道深而狰狞的、近乎外翻的伤疤。
和沈昼叶的记忆里一模一样,证明她的记忆没有出错。
沈昼叶:“……”
沈昼叶那一瞬间都懵了,想把妈妈叫进来看看那道口子原先是啥样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目睹了更超自然的事情。
屏幕上的像素细柔、自然地合拢了。
沈昼叶大骇,她用力点了点屏幕,想看看那是不是什么新型的恶作剧,哪里有恢复的按键,但是一无所有。
那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相册界面,屏幕上也只是一张最普通的母女合照。
照片里面的母亲笑意温柔,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貌美与对女儿的爱意,岁月在她面颊上刻下刻纹。手腕上疤痕如风一般合拢——
那照片里,妈妈手腕上翻出的狰狞伤疤,就这么在沈昼叶的眼皮子底下,愈合成了一道浅浅的、月牙一般的伤痕。
那其实应该是个非常恐怖的场景。
可是那一刻,最后一缕夕阳正温柔地落在女孩的身上。
并不可怖,被光笼罩的沈昼叶模糊地想,甚至还带着难言的温柔之意。
……
沈昼叶吃饭时一直在走神。
她无法用任何方式去解释发生过的事儿。这一切都太超出常理了,甚至已经过了头,她草草吃了两口就将饭碗推开,借故回去看书,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风温柔,沈昼叶将门关着,发着呆整理自己的行李箱。
下次回来应该是冬天了,不知道那时候一切都会怎么样……我能不能在斯坦福那里做好呢?
沈妈妈在门上敲了敲,温柔地问:“宝宝,去年的羽绒服带不带?”
沈昼叶坐在地上,怔怔地道:“不带了吧,那个太厚了,加州没那么冷,到时候带回来也太重了。”
她妈妈笑道:“什么时候回来?”
“……,”沈昼叶思索了下:“我估计新年前后吧,反正我跟着陈啸之的,他回来我也能跟着回。”
华嫣:“所以找个这种男朋友蛮好的,离家也近。”
沈昼叶笑了起来,隔着门板告诉妈妈:“他家步行都能走过去哦。”
“……是。”华嫣又在门外问:“以后妈妈不用想你了。宝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妈妈去超市给你买。”
沈昼叶唔了一声,小声道:“不晓得。”
然后她听见一串细微而模糊的脚步声,是妈妈离开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呢?沈昼叶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想。
一场旷日持久却又淡泊的、穿越时空的通信。
通信里主观性极强的规则。
仿佛一直在试图说什么的本子。
那一场梦境般的会面——妈妈手腕上变浅的疤痕。
这四个有相关性吗?能否联系在一起?如果联系在一起,又意味着什么?
沈昼叶:“……”
女孩子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分拣能带去加州的东西,她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摆在身边,高中时的笔记本和课本歪歪扭扭地堆在书架最底层,柜子里火箭模型落灰,长大的小主人再也不会去碰触。那本藏蓝色的通信本与其他一干参考书一起。堆在床角。
“…………”
沈昼叶将分拣了一半的衣服一放,爬到床头,将本子翻了出来。
本子的角都被磨得泛了毛,烫金光华流转,里面被写字写得暄软厚重,一封封信笺夹在里头,整个皮本子都变厚了不少。
沈昼叶看了那本子片刻,对那本子愣怔地发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本子犹如死物一般,一言不发。
它也的确不能回答,沈昼叶想,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本子发问呢。
华嫣开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能带过海关的小点心和小零食,像是生怕女儿在斯坦福那边吃不饱似的——尽管那儿其实也相当繁华。沈昼叶试图解释,华嫣女士就说‘吃得饱和吃得好是一回事么?你嘴那么挑。’并强行将能塞的东西尽数塞了进去。
临行前的夜,沈昼叶收拾到很晚。
妈妈新买的大行李箱又被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巨怪。深夜十一点,沈昼叶整理着书架上乱七八糟的书,期间找出了陈啸之当年给她批的七十几分六十几分竞赛小测卷,沈昼叶当年拿到成绩之后羞耻至极,将它藏匿在了书架最高层。
沈昼叶:“……”
满卷子大红叉,陈啸之那狗人批得特别敷衍,只给沈昼叶草草写了个步骤。
沈小师姐看到了人生之耻,面无表情地将它塞了回去。
夜风习习,夜里十一点多。
门外忽然笃笃两声敲门,沈妈妈问:“宝宝,还没睡吧?”
沈昼叶唔了一声,接着,沈妈妈推门而入。
“怎么啦妈妈?”沈昼叶抱着书,眉眼弯弯地问:“这么晚了还没睡?”
沈妈妈已换了睡衣,抱着一个老旧的相册,笑道:“嗯,刚刚妈妈也收拾东西,突然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
沈昼叶眨了眨眼睛,问:“我看看?”
“这个相册可老了。”妈妈往床上一坐,摊开相册,颇为骄傲地道:“要不也不会拿来给你看,你看那时候你才多大点……”
那确实是一本老相册。相册里的沈昼叶不过四五岁,一头不服贴的卷卷毛,穿着条纹t恤牛仔背带裤,手短腿短,小小一只。
那里头有她歪歪扭扭学着骑自行车的照片,背景上还有她爸爸本科时代步的老福特,花园外浇水车经过,在小姑娘身后留下万千彩虹。
“你看,”沈妈妈对着女儿比划了一下:“你那时候才这么小只,我一手都抱得动你。”
沈昼叶一呆:“这么小的吗?”
沈妈妈笑了起来:“人类幼崽当然小了——后面还有你小时候回北京的照片。”
沈昼叶往后一翻。
回北京后,那照片立刻模糊了数倍,那时沈奶奶也不过有一台老柯达,胶片质量并不好,因此印出来的也并不清晰。小昼叶被奶奶半放养,在彼时仍尘土飞扬的北京搞得灰头土脸,揉着小腮帮儿,站在奶奶家大门口。
“好可怜哦。”沈妈妈看着照片咯咯笑:“像个被欺负的小孩。”
沈昼叶鼓着脸看看妈妈。
“你小时候不是有个玩得特别好的小男孩吗,”沈妈妈眉目慈祥,晕开在光影里:“你爸之前还给你俩拍过照片,你瞅瞅?”
沈昼叶将照片翻过去,看见自己和另一个小男孩坐在沙发上一起玩跳棋。
照片模糊不清,带着陈旧的闪光——拍摄于1998年7月的照片中那小屁孩因为常年在户外跑而晒得胳膊上一道黑白分明的印子,生得五官俊秀,头发精短,能看出以后会具备的、华北男人特有的硬朗。
“我觉得那男孩长得挺俊,”沈妈妈笑道:“现在说不定跟明星似的。”
沈昼叶看着照片里小啸之紧握着的小昼叶的手,眉眼一弯,笑道:“他可喜欢我了。”
“那可不,连你奶奶都说那家小少爷疼你疼得要命。”
沈昼叶思索了下,将小啸之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夹进了自己要带回美国的一堆专业书籍里头。沈妈妈仍在女儿身边翻她小时候的照片,光线带着温度,洒落在母女身上。
华嫣道:“……你看你爹。”
沈昼叶一愣,凑到相册前。
那张照片中他们已经回到了华盛顿,小昼叶稍微长大了点、在上幼儿园的小女儿脑袋后面扎了个小揪揪,小卷毛翘着,正和爸爸一起参观科技馆。科技馆的光线明亮,拍照的沈妈妈没有入镜,大理石地板倒映着父女二人。
金光如诗歌,一大一小,两人手拉着手。
“……”
“你说,闺女,”华嫣怀念道:“……你爸那时候也那么疼你。”
沈昼叶浅浅地笑了下,说:“是啊。”
“他总说他要送你去上大学。”华嫣摇了摇头笑道:“就像他们系主任,开了三天的车去罗德岛,完事了和妻子坐着船出去旅游。”
沈昼叶莞尔道:“他肯定想不到,后来我上大学也不需要开车接送。”
“……太近了,我坐地铁就能到。”
“他还说他要去旁观你的博士答辩,”华嫣对女儿说:“在你穿上红色博士服的那天给你拍照,看你的老师们给你拨穗,还会在那时候送你一束山百合。”
沈昼叶眼眶发红:“……他承诺得太遥远了。”
华嫣说:“他还说他要把你送进婚姻的殿堂——亲手把你交给另一个能和你携手一生的人。”
沈昼叶擦了擦眼眶,说:“为人父母,不该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华嫣酸软地对女儿说:“——不是承诺了做不到。”
“是爸爸妈妈谁都没料到,未来会是这样。”
夜空静谧,沈昼叶看见手机屏幕微微一亮,陈啸之叮嘱她早点睡觉,说他回自己家了。
“不过还有妈妈呀。”华嫣哽咽地说:“……妈妈一定会送你一束花,也会把你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爸爸和妈妈是一样的。”
沈昼叶眼泪吧嗒一声滚了出来,抱住自己的妈妈,小声道:“可是还是不一样的。”
“……我爱你,妈妈。”
她的女儿如花儿一样的面孔,在深夜里磨蹭着母亲的面颊,重复道:
“可这是不一样的。”
…………
……
两日后,首都机场t3航站楼,值机台前。
阳光明媚,航站楼颇宽敞,绿植倒映在光滑地板上,周围老外往来不绝,有人夹着手机、讲着法语,匆匆地走过去。
“……”
值机柜台前,陈啸之难以置信地问:“你才回来几天,怎么就多了这么多东西?”
沈昼叶艰难地拖着沉重的拉杆箱,答道:“我妈怕我在那里饿……饿死,衣服塞不满就给我塞吃的。”
陈啸之:“你妈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边好吃的不多,”沈昼叶迷茫地道:“我每次跟她打电话都要告诉她妈妈我好想吃红烧肉好想吃松鼠桂鱼,说我不想吃赛百味了,久而久之她就对我产生了一点误解,觉得我会饿死在那……”
陈啸之面无表情,从沈昼叶手里接过大箱子,将箱子往承重处一怼。
“饿不死,”陈教授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不可能。”
沈昼叶眨眨眼睛:“因为之之你做饭吗?”
陈啸之没回答,将手中沈昼叶的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走了。”陈啸之拿着沈昼叶的护照和登机牌,两指将两张登机牌搓开,说:“不过也是难得,你妈这么个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心的人,居然都不来送你。”
沈昼叶笑了起来:“她对你放心的嘛。”
陈啸之仿佛很吃这一套,嗤一笑,将沈昼叶往自己怀里一圈。
“是啊,对我放心。”陈啸之揽着姑娘家家,低声道:“得在天上飞十一个小时,难受得很,昨晚休息好没有?”
“……还行……”
“什么叫还行……”陈啸之凑了过来。
沈昼叶被他揽在怀里,迷蒙地看着他。
那其实是个很适合接吻的场景,沈昼叶想起自己弟弟沈泽曾说机场有多么适合接吻,那里是分别,是重逢,是新的开端。而陈啸之英俊的脸凑近——就像他们小时候、甚至更小的时候一样。
人真的不会变的啊,沈昼叶模糊地想。
那场景极其的温柔□□,像是世间所有温柔之物的总和,是飞鸟羽翅划过的水面,更是在机场不会分离、一同前行的恋人。
陈啸之目光专注温柔,落在她的身上。
而下一秒,陈啸之在女朋友左边儿脑袋上吧唧一掸。
那一下不是为了打人,但是相当响……
沈昼叶:“……???”
“你自己说说你这还能叫头发?改名叫鸟窝拉倒。”
陈啸之冷酷无情地嘲道。
然后陈教授将手里捏着的小虫,随手一丢,让它飞走了。
“……”
浑然没有半点,要亲她的模样。
然后陈教授十分不在意地揉了揉沈昼叶被他掸红的耳朵,将她碎发向后一掖,那些被别的男人做来估计满是暧昧之意的亲昵动作被陈啸之做得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半点情|色的含义都无。
“走了。”陈啸之神情散漫,十分自然将沈昼叶拿着的所有行李都接了过来,往身上一背,又在沈昼叶肩上一拍,仿佛刚刚那逝去的好氛围他连意识都没意识到似的。
青梅竹马。
这就是你妈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机场大厅里,沈昼叶眼前一黑,想着自己选的竹马自己跪着也要谈下去。
完了啊,沈小师姐卑微地想,我们这是在有丝分裂间期吗?
作者有话要说:老陈今天被妈妈我泼脏水了吗.jpg
放心车(和完结)就在前方,纯情永远是假象
下一更在明天晚上!我可真是把我自己给肝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