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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两两的地肤子,冻死在了武滕桥下的河滩里,拔了根儿,跟随着风的方向,在坡上调皮的打了几个滚儿,艰难的登上了桥面儿。这个时候,最快活的也就只有它们了。像一批刚刚入死的队伍被释放了魂灵,崭新自由,无拘无束。被冷冬剥落的不剩一片叶沿儿,撒了欢儿似的从桥头一路滚了下来,全是空空的圆滚滚的骷髅架子,野的像山里的赖皮孩子根本没想着回家。摩擦街道的声音,刺耳,恐怖,像热天里的铁锹铲着干石灰地面上的沙子般令人不寒而栗。揪心,难受,满身的鸡皮疙瘩。阴森森的透过窗台的缝隙,膈应着正在做着噩梦的精神病人,他们浑身颤抖,说着不着边际的梦话,忍受着这个世界的规矩却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胡言乱语。
婉城的中央,像死海里的一个岛,傲然屹立的政府大楼,俯视着周围低矮的饭店和茶馆。市府路与浍滨街的十字路口,红绿灯懒洋洋的按部就班,鼓楼的钟摆上,生锈的针齿,分分秒秒,孤立成了一个点,发出一声沉重的爆鸣,在黎明前,竟沦为了阴差的帮凶。
婉城的黎明,像海啸后的地平线,偷走了一艘客轮,却依旧风平浪静般自在的醒来。光依旧照不见低矮的屋檐下,阴冷的墙壁。被甜药毒死的老鼠还是静静的躺在昏暗的角落,等待变干变臭,似乎每个地方都散发出一股垃圾烧过的难闻的味道。夜风消散后,不出所料的遍地落叶,像枯黄的死蝴蝶标本,轻飘飘的点缀着没有一丝朝气的街道。
时针卡在弯曲不直的分针底下,艰难的上下挪动着,像一个得了脑血栓后遗症的老太太站在原地不停的抽搐却无人搀扶,又像被鱼刺卡了喉咙的食客在拼命的咀嚼,憋的脸色发青却又无济于事。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凌晨五点。
又是在这一刻,弯曲不直的分针,吸走了一条人命。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意外,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
望桥街头,坑坑绊绊的立交桥下,死了一个人。
天亮得格外的晚,像打着瞌睡的猫头鹰,昏昏沉沉,没有一点精神。
凌晨,五点,还是五点。
没有太阳,没有钟声,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人们习惯性的抬头去看时间,却发现依旧是凌晨五点,于是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没什么人去过分在意,只是知道了这么一件事情,鼓楼的钟不走了。
“黄钟毁弃,何去何从?”一个夹着公文包戴着厚厚镜片眼镜的男士,约摸四十岁,抬着头,微驮着脊背,皱着深深地鼻纹,眯着双眼,他的鼻翼左侧有一颗很大的痦子,他左手扶着橘黄色的细眼镜腿儿,看了半天,嘴里突突的冒出了一句。
“穷途末路啊!”那男士慢慢的垂下了头,盯准了地面,往下水道口深深地啐了一口浓痰说道,他摘下眼镜深深地哈了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镜片,用余光向上翻着瞥了瞥依旧停滞不前的钟摆,又浅浅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整了整衣领,把眼镜腿重新架在了耳后,然后很神气的迈着步子走开了。
望桥街南端衔接着一座古老的石桥,只听死去的老人留给现在的老人一个模模糊糊的名字,武滕桥。桥下是东西流向的八盘河。
过了武滕桥,便是进入婉城的立交桥头。
立交桥上是建了二十多年的铁道,立交桥下是来来往往进出城的人们。
路过的行人,有的瞥了一眼,有的匆匆而过,大多都装作没有看到,身子直直挺挺,像一具具饿死的干尸,穿行在立交桥下。
望桥街的终点,成了他最后的归宿,冰冷的地面,像一块乌黑的棺材板,没有温度。
风起的桥头,凛冽着生命褪色时的忧伤。
有些难过,有些无奈,有些不太像话。
一个肥肥胖胖的老婆舍,身上系着一条油乎乎的围裙,熟练的蹬着一个小黑铁皮三轮车,从石桥上缓缓行来。
“这条老道儿上嵌了一堆死人骨头一样,修路的是不是都死绝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人有本事能修?”她紧紧地皱着早上刚用眉笔画过的乌黑的眉毛,黑黑的眉线延伸到了太阳穴,眉尖上的一颗大黑痣像一只绿头苍蝇爬在那块儿,一上一下的抖动着。她肥大的屁股压的座椅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像一个塞多了棉花的玩具人偶,显得格外富裕却又极度的不平整。左一下,右一下,在面目全非的路面上滑稽的摆来摆去,像操纵着手柄东倒西歪的孩童在玩弄的电子游戏。
被跑长途的半挂货车压的不成形儿的马路已经折磨了来来往往的人们半年之久,选择在这条路上行驶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因为是进城最近的道路,离的近的自然选择走着上街,走着出城。
老婆舍胆颤心惊的蹬着三轮儿,摸了摸前几天刚刚烫好的大卷发,继续奋力的蹬着,一个不小心,在立交桥右侧的人行道上一个深点儿的坑里翻了车。
“啊呀…;…;…;”
随着一声惨叫,她从车座上很是顺利的摔了下来,不出意外的,像一头怀了猪仔的母猪,在地上欢快的滚了起来,又颇像那死了的地肤子,直到碰上了墙壁,才停了下来。
墙角的一沟泥水夹杂着冰碴子正准准的溅了她一脸。
“啊唷…;…;胳膊肘呦…;…;”她艰难的坐了起来,抱着自己被摔的胳膊肘,痛苦的呻吟着。
“哎呀,我的猪肉哦…;…;…;”大妈气呼呼的叫了起来,因为当她看见从车斗翻到了地上的猪肉像她从三轮车座上翻到了墙角一样,不禁睁大双眼,惊声嚷着。
“老天爷呦,我这辈子是造了哪门子的孽了!”老婆舍痛苦的呼喊着,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收拾那堆滚在泥里的猪肉。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左手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却冰凉凉的。
“要断了,要断了,疼哦…;…;…;这是个啥东西呦,啊…;…;”她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甚至出了一身的冷汗,当她确认自己摸到的是一张五块钱时,双眼散发出了异样的光芒,她便掀开了那堆杂乱的衣服,才发现,衣服下面还有两块的一块的纸币,可她并没有再去拣,原来衣服下面不是一个熟睡的乞丐,而是藏了一具男孩的尸体。
她吓怕了,头一次碰见死人,只顾没头没脑的喊着叫着。
“啊呀,这这…;…;死人了,快来人啊!”她疯了一般从地上爬了起来,裤子被大腿蹦出了一条口子,露出了一大块白白的肉,推着三轮车嚷着向街上的人流奔去。
望桥街北,草堂里缺角的瓦檐下落泪的坐莲观音,背对着花盆里放肆的冰灯玉露,像知道了什么,眉心处掉了一片白漆,露出一块灰灰土土的斑迹。
白色沙漏里流逝了一晚的时光,像不懂事的少年,偷放了一匹白马。小镇已经沸腾出天大的新闻,天空却并未蓝成海的眼。
谁的无情打湿了漂流的花灯。
谁在婉城外让铁匠精心打磨了一张面具。
谁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晴天没有了以后。
谁曾经为谁悲凉了年华苍白了岁月。
晨雾缭绕,下了沙。
那一盆摆放在店门口名叫满月的紫曼陀罗无意间荒废了一个被遗忘很久带有烟草气息的名字----韩素!
只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空气里透着干枯的气息,像死人身上发出的霉味,让人难过的头疼。
冬天的黎明来的格外的晚,清晨的卧室温暖并且安静。
舒适的大床上,柔软的棉被里蜷缩着一个沉睡着的男孩,他留着整齐的板寸,五官单纯而且稚嫩,均匀的呼吸声,像刚过满月的小猫,散发出一声一声不知所云的梦呓。
拉开厚厚的灯芯绒窗帘,却还有一层白色的木百叶。
玻璃窗外,阳光美满,岁月安好。
门外的街道,一个身穿橘黄色工衣的环卫,努力的扫着街边的积雪。
一夜,恍如隔世,一世天堂,一世人间。
谁都不知,昨天的圣诞夜,男孩踢拉着破拖鞋,裹着破棉衣,拿着玫瑰,满街叫卖。
原本,他是穿了滑稽的圣诞老人的衣服出了来的,肥大的袖口,纯白掉绒的假胡须。
走出花店前,老板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对他说道:“衣服弄坏了,钱可是要从工资里扣的!”说完,扭头回到了店里,没有理会他一眼。
他点了点头,背着麻袋,准备在圣诞节的望桥街上开始流浪。
“什么时候发现的?”一个老婆舍嗑着甘甜的南瓜子,有滋有味的问道。
“今天早上啊,让一个卖猪肉的撞上了!”另一个老婆舍从她手心里抓了几颗悄悄的回答着。
“是啊,哎唷,晦气死了!”那个老婆舍瞥了一眼,鄙夷的说道,似乎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不晦气的似的。
“谁说不是,碰上这事儿,可得去那庙里驱驱邪的,免得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家里跟着遭了怏!”隔壁是一家卖油泼面的,两个刚买了菠菜回来开门的妇人又在嚼别人舌根了。
男孩看了看她俩,想退又不好意思退,想过去又不好意思过去,既然撞上了,就撞上去吧,于是男孩有点尴尬的张开嘴巴叫了一声:“姨,早啊!”,接着便是红着脸,尴尬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