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都的各大世家中,目前大概只有贾府一家处于轻松欢乐的气氛中。
其他的各大世家,仍然处于压抑沉闷之中。
就连皇宫都不例外。
元亨天子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几天来,晚上就寝时,连牌子都不翻,只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养心殿里。
现在,又到了翻牌的时间了。太监已经拿着牌子,等了有两盏茶的功夫了。
案前是一大堆奏折,但是,元亨天子已经不愿意看了。
怎么看,也没有一件好消息,反倒是坏消息,一件跟着一件。
这些奏折,大多数都是此次北征的那些将军们递上来的。
有的说友军不配合的,有的说军粮发霉的,有的说军械不足的……。
总是,就是没有说自己不对的,把战败的责任都往别人的身上推。
至于他目前最为关心的三大问题,则没有一个人提起。
一是如何阻止鞑靼人南下的问题。
二是卜奎是否沉陷的问题。
三是太子和长安的下落问题。
对于这些人,他感到失望。
对于目前的局势,他感到沮丧。
对于那个战前坚决反战的贾家小儿,他感到的是——恼火。
这样一件大事,竟然全都叫他给说对了。
当着全天下的人面前,叫他给说对了。
贾家小儿对了,就是别人错了。
大臣们错了还不要紧,竟然连朕都错了。
朕是真龙天子,怎么会错呢?朕没有错,错的是大臣们,是大臣们蒙蔽了朕。
朕没有错,错的是鞑靼人。是他们施展了阴谋诡计,竟然无耻地诈降,才使得十五万大军一败涂地的。
这个可恶的贾家小儿,是他让朕丢了脸,成为了天下的笑话。
这个时候,他大概会在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偷偷地耻笑朕吧?
“皇上,大喜啊。”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还在十来仗开外,就喊了起来。
正是六位军机大学士中,排名第一的鲁大学士。快七十岁了,此时竟然像个小孩儿一样。
“皇上,大喜啊。”
“李爱卿,都这个时候了,何喜之有?”
“皇上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卜奎冯紫英上奏,他们已经打败了鞑靼人。皇上快看!”
打败了鞑靼人?怎么可能?
元亨将信将疑的接过奏折,看了起来。
这是驻防卜奎的府兵团幕僚长冯紫英,训练长陈也俊和军情长卫若兰的联名奏折。
说的是他们按照府兵团团长贾珉的指令,严密戒备。在鞑靼人准备度过二道江南下时,打了一场伏击战。击溃两万鞑靼人先锋,打死三千六百多鞑靼铁骑。
目前,鞑靼人已经退守到南温都拉草原,不敢南下。卜奎目前安然无恙,九千多名流人无一人脱逃。
他们府兵团将誓死坚守卜奎,绝不让鞑靼人南下一步。
至于详细情形,已经派府兵团一营营长贾琏回去,面圣陈情。
奏折并不长,也就都三四百字。元亨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过了一个字。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呢?
十五万大军都被人打败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府兵团,怎么可能打败鞑靼人?
这不是开玩笑吗?
“鲁爱卿,你可不要糊弄朕,这怎么可能?”
“皇上,臣不敢欺瞒皇上,开始臣也是不信的,仔细一想,也就相信了七八分。”
“嗯,你说说。”
“第一,这些天来,沿途府县都没有鞑靼人南下的消息传来。第二,也没有流人作乱的消息传来。据此,臣推测,鞑靼人确实没有南下,卜奎守住了。”
“道理倒是如此,只是这怎么可能?卜奎府兵团有多少人?”
“不到六千人。”
“不到六千人就打败了两万人,怎么可能?”
“皇上,也并非不可能。贾珉去年不就用一千七百人打败了两万人嘛。再说了,这里说的是击溃。臣以为,应该是给了鞑靼人重创,让他们有所顾忌,才不敢南下的。”
“臣已经安排下去,叫沿途府县速速上报。用不了几日,便可知真伪。此事若是属实,危局可解,大局安矣。”
“此折还有谁看过?”
“别人都走了,就老臣一个人看过。”
“鲁爱卿,此事暂时不要张扬,待下面传来确切消息,再行公布。”
还是谨慎一些吧,朕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臣遵旨,臣告退。”
表面上虽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元亨的心里却是一阵狂喜。
此事若是属实,就将除去了两大心腹之患。
这么多天以来,为之寝食难安的事情,就这样轻易地化解了?
按说,他们没有这个胆子敢来欺瞒朕。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来欺瞒。
十五万大军都败了。六千人败了也是完全正常的,没有谁会去追究他们的责任。没有必要谎报军情的。
难道贾家小儿又创造了奇迹?
这个混蛋,怎么偏偏又是他?这不是叫朕越发没脸见人了?换个别人能死啊?
“皇上。”
端牌太监又催了。
元亨在盘子里逡巡了一会儿,最后翻了贾元春的牌子。
哼,贾家小儿,你敢打朕的脸,朕就挞伐你的姐姐。
如果贾珉知道此时元亨的想法,不知会作何感想。
估计会在心里说一句:你睡你的老婆,关我鸟事!
当然,贾珉是不知道元亨想些什么的。
此时,他也懒得去揣摩皇上的心思,因为他正在忙于跟北静王、季大学士、修同贵、刘长风吃酒呢。
这是直隶最大的一家酒楼,不仅有酒菜宴席,还有戏可看。
目前,戏台上就正在上演着一出戏。这是季大学士点的《游园》,是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段。
这一折演完后,该贾珉点了。
贾珉看了一下戏单,点了一出《官渡》。
《官渡》是三国里的一段,说的是袁绍在官渡被曹操大败的故事。
袁绍的谋士田丰聪明绝顶,料事如神。但是,性格刚直,说话直爽。
在官渡之战前,曾经劝过袁绍,不让他去进攻曹操,说此战必败。
如此跟领导作对,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结果被袁绍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关进大牢。
后来袁绍果然在官渡大败,消息传来,狱卒说,田丰啊,这回你可发达了。等领导回来,一定会大大地奖励你。
田丰一听就说,这下子坏了。若是主公胜了,说明他比我高明,我还会有活路。
现在败了,说明我比主公高明,这回我死定了。
属下怎么能比领导高明呢?
果然,袁绍还在路上的时候,就送回宝剑,叫人杀了田丰。
这一出戏,就是贾珉和皇上的翻版,
贾珉倒不是认为皇上真的会杀他,但是,他因此落不下什么好儿,却是一定的。
唯一的转机,就是在鞑靼人南下,府兵团出击重创鞑靼人,将他们阻于二道江,保住了卜奎。或许此事会不了了之。
几个人今天下午一来,贾珉就明白了他们的用意。现在点这出戏的目的,就是叫他们不要开口,劝自己去收拾北温都拉的残局。
贾珉之所以离开帝都,一直在外面逗留不归,也是在等着北温都拉败局之事的风头慢慢过去。
此时若是他在帝都晃悠,是很扎眼的。很容易被别人视为故意向皇上示威,以此证明皇上的错误。
几个人都不是傻瓜,自然明白了贾珉的意思。也就暂时不说,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儿,准备稍后再议。
于是就边说些闲话,边吃酒。
就在此时,宁儿领着张德财来了。
张德财给贾珉送来了冯紫英的信。
信里面介绍了在二道江阻击鞑靼人的经过和派贾琏回帝都的事情。
贾珉看完了信,心里轻松了下来,然后把信交给了北静王水溶。
水溶看了信,脸上的表情就丰富起来,一下子站了起来。
由于动作过猛,撞到了桌子,引起一阵晃动。桌上的酒杯都倒了,酒洒了出来。
见北静王如此,另外三人也凑过去看信,自然也是一阵惊讶的样子。
“各位大人,如此,我也勉强可以跟你们交代了。”
贾珉嘴上说的谦虚,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守住了卜奎,阻挡了鞑靼人南下,此为不世之功,大局已定,东北危局解矣。当浮一大白,来,我敬怀远!”
水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附议,我们也敬怀远一杯。”
季大学士,修同贵,刘长风也纷纷站起,众人共同喝了一杯。
“再来一杯,今日不醉不归。郁闷了多日,今日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了。”
水溶又提了第二杯。
“怀远算无遗策,料敌机先,运筹帷幄,实为难得的朝廷栋梁,本王敬第三杯,余下你们再敬。”
“好,余下就由我们来敬。”
修同贵赶紧来凑热闹了。
贾珉也不好推辞,加上收到了冯紫英的信,他心里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也很兴奋。也就来者不拒,跟众人斗起酒来。
“怀远立下如此大功,却被小人污蔑,实为不公。我等回去,就联名上奏,为怀远讨回公道。”
季大学士是性情中人,本就为贾珉抱不平,见贾珉对阻止鞑靼人南下早有安排,又喝多了酒,情绪一激动,就发出了倡议。
他这一说不要紧,却把贾珉给吓了一大跳。
“季大学士万万不可,如此可就是害了贾珉了。”
季大学士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哪里还管贾珉想什么。
“怀远何必畏首畏尾,东北危局虽解,太子和公主仍然下落不明,你岂能袖手旁观?”
贾珉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桌子上。
你们和皇帝老儿这帮大老爷们,一天能不能干点儿正经事儿啊?
不欺负我这个小孩儿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