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团众人喝完酒并没有立即散去,而是聚到了冯紫英的办事房。
自从贾珉去职之后,府兵团的一切事物,就都由冯紫英主持。现在,众人早就都认可了冯紫英这个领头人。
“还是珉长官说的对,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朝廷干别的不行,卸磨杀驴的功夫倒是有两下子。”
卫若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是啊,这年还没过完,就开始动手了,可见有些人是早就迫不及待了。”
陈也俊笑了笑,脸上露出无奈。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会有这一天,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叫他有些吃惊。
“朝廷那帮混蛋,成天也不干个正经事,就知道今儿个琢磨这个,明儿个琢磨那个的,这帮人的嘴脸,我早就看透了。”
林大江原来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后来到府兵团入伙儿,自认为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看的很清楚。
“唉,我在卜奎这么多年了,也就是珉长官来了之后这两年,这里才有点儿起色,如今各项事务都象样子了。好不容易盼来个好官儿,却给削职为民了。如今竟然连我们都不放过。”
赵大海在卜奎多年了,在贾珉到卜奎之前,是由他掌管卜奎事务。
贾珉代替了他的位置,并没有叫他感到有什么不满,相反,对于贾珉还很敬佩。
“我们这样的人也就罢了,朝廷连珉长官这样的人都容不下,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这卜奎好一点儿,就叫他们难受了,难道卜奎就不是朝廷的地界?”
冯奎这个人,比较木讷,跟人不太合群。不过,却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对于贾珉率领府兵团到卜奎来,起初一直抱着戒备的态度,后来深入地了解了贾珉和府兵团,才一步一步的融入了这个集体中。
“可恨的是,竟然叫何参将来接掌卜奎,这不就是故意挑拨咱们府兵团跟京营的关系吗?用心何其毒也。”
徐明涛也是有些眼光的。
“是啊,何参将官职虽然比咱们高,但是,这次收复南温都拉,战功却没有咱们大。咱们自己不计较这些,上面这些人,却拿着做文章了。我看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们以为咱们会不服气,恨不得府兵团跟京营打起来,他们才高兴呢。”
“好了,好了,你们也都别抱怨了。”
冯紫英摆摆手,众人知道他有话说,这才停住了。
“这件事儿,珉长官临走的时候,不就跟大伙儿说了吗。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也不是现在,珉长官这回刚回来,就预料到了这一步。所以才提前做了准备。”
“烟草生意,珉长官原本是打算交给公家来做的。他回来之后,就改了主意。所以如今分了出来,就是为了咱们府兵团的弟兄们,将来有个财路。”
“咱们这些人出了这么多力,将来朝廷也给不了什么,所以,就得靠我们自己了。我们这些人倒还行,总有些家业,但那些兄弟们,就得我们帮他们谋划了,所以珉长官才早早地做了准备。”
“如今不打仗了,倒也好,即便将来府兵团解散了,咱们这些人也比别人强。咱们还有珉长官给咱们谋划后路,你再看看这回从北温都拉回来的那两万多战俘,谁管他们了?若不是咱们把他们弄回来,如今还在北温都拉为奴呢。”
冯紫英一提到这两万多战俘,众人的神情就变得严肃了。
跟那些人相比,自己虽然打了胜仗,但毕竟还能拿到高额的饷银。即便是解散了,珉长官也为自己谋划好了后路。将来的生活也没有后顾之忧。
跟那些被抛弃的人相比,境遇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们回去之后,跟属下们要好好解释。千万不要火上浇油。不打仗了,咱们就回家好好做生意,好好种地,将来烟草赚了钱,到时候都会给大伙儿送去的。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卜奎也是个赚钱的地方。”
“至于王大人和何参将那边,在一起处了这么久了,咱们也能看的出来,都是正派人。不要跟他们生了嫌隙,免得上了奸人的当。”
“叫我说来,这官儿不当也罢。珉长官为何就不愿意当官儿了?我看他也是伤心了。跟珉长官比起来,我们是不是还算是幸运的呢?”
“如今虽然有解散府兵团的传言,毕竟还没有正式的公文下来。咱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各安本分,各尽其责,真要解散那天,咱就痛痛快快地散伙。”
这些传言众人其实早已知道,在士兵们中间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思想上也早就有了准备,如今到一起,也不过是喝了酒之后,发发牢骚而已。
又议论了一阵,也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高大壮领着两个人,到了冯紫英的办事房。
这两个人,就是丛秀才和郭启圣。
郭启圣到了卜奎后,跟丛秀才见了面,两人已经达成了和解。过去的恩恩怨怨,已经抛在了脑后,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冯紫英把两人领进了贾珉的办事房。
贾珉如今虽然在府兵团没有官职,但是,他的办事房还一直保留着。
“关于辛酉科场案,二位也该知道,珉长官花费了不少心思。只是如今珉长官已经去职,自己连功名也丢了,如今暂时无能为力翻案。”
“不过,珉长官把此事交给我酌情办理,所以我就做主了。虽然不能为花先生翻案,但是,若是花雨声自己脱逃了,我们也是一时没什么办法的。”
“冯幕僚长,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一会儿花雨声会被带到这里,今晚上甩湾子的庄头杜青山会出来吃酒,那里的戒备或许会松懈一些,你们见了花雨声,叫他回去之后,老老实实的,不要意图逃跑。”
“另外,珉长官临走时,说郭先生和丛秀才生计有些囧迫,给你们留下了一千两银子,丛秀才,你就收下吧。好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花雨声带到了没有?”
冯紫英出去了,丛秀才和郭启圣就面面相觑。
“丛兄,冯幕僚长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叫咱们俩去劫狱吧?”
“怎么,你怕了?”
“这怎么可能?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圈套?他用得着跟咱们玩儿圈套吗?花雨声不过是个流人而已,是否冤枉,跟他和怀远有多大关系?”
“只是因为当初怀远答应过我,尽力帮花雨声翻案。后来他自己被革去功名,削职为民。对此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就把此事托付给了冯幕僚长。”
“原本还以为有时间周旋此事,如今何参将接掌卜奎衙门,将来官庄的府兵团兵卒,也将由京营接替,传言府兵团将被裁撤,将来冯幕僚长在卜奎也就无职无权了。”
“我想,他就是趁着自己还说了算的时候,叫我们把花雨声弄出来,也算是给了花雨声一个交代。”
“他们这么做,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怀远和冯幕僚长他们,都是义气中天之人。干吧,也不要辜负了他们一片好心。他们既然敢如此做,想必也有道理。一万多流人,跑了几个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不一会儿,两个大兵带着花雨声来了。冯紫英把花雨声带进了贾珉的办事房。
一见到丛秀才和郭启圣,花雨声就又破口大骂两人,骂丛秀才贪生怕死,苟且偷生。
骂郭启圣认贼作父,出卖朋友。
冯紫英见他还是如此冲动,一脚就踢在花雨声的膝窝,花雨声立刻就跪下了。
冯紫英抓着花雨声的衣领,就把他拽到了一个柱子下面,刷地扯下柱子上蒙的一块布。
柱子上贴着一张纸,上写几个大字:丛秀才长跪处。
“花雨声,你还算是个男人么?这一辈子,你除了骂人和抱怨,还会做什么?你看看这几个字,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现在我就告诉你,这就是当初丛秀才在这里跪了,求珉长官为你翻案的地方。珉长官跟丛秀才是好友,丛秀才给珉长官跪下,你以为他们心里的滋味好受吗?”
“你就觉得你委屈,我告诉你,天下比你委屈的人多了去了,你这点委屈算个什么?如今还有人帮你,就算是没人帮你,我和珉长官又欠你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明白,你们好好谈谈,若是谈不好,卜奎一万多流人,也不差多你一个吃饭的。”
说完,冯紫英再也不理他们,径自出去了。
出了军营,冯紫英、卫若兰和陈也俊一起,来到了火器工厂。
此时火器工厂已经停产,又是正月里,工匠们都放假了。只剩下戴植和刘成在办事房喝茶。
“呵,三位军头,今儿个怎么闲着了?想起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事儿了,我们哥三个到你们这里吃酒来了。”
“好啊,正想着这两天要请你们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在这里了。戴先生,你先陪着几位军头聊着,我去安排一下酒菜,一会儿就回来。”
刘成出去,冯紫英等人就跟戴植聊天儿。
“听说何参将要接掌卜奎,此事可是定下来了?”
戴植问道。
“定下来了,这几日就交接了。戴先生家眷可安排好了?”
“也不用安排什么,就在卜奎住下了。他们也觉得这里不错的。至于老夫,是随时可以走的。”
“戴先生要去那里?”
“我去哪里不重要,关键是珉长官去哪里。”
“刘成意思如何?”
“自然也是珉长官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了。几位有何打算?”
“你说呢?”
冯紫英笑道。
“好了,我也不问了。不过,我倒是要先给几位交个底儿,跟你们一起共事,就是痛快。”
“哈哈哈,彼此,彼此。我们也是很愿意跟戴先生一起共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