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号,星期六,兰翘的三十岁生日。
在渡过了一个难熬的夏季之后,秋日的阳光终于由酷烈变得柔和,或许是天气逐渐阴凉,碧蓝天空下展露的日头也不再咄咄逼人,兰翘的心也由原来的纷乱变得沉稳了一些。
她开始考虑关于未来的问题,或许,趁这次他回来跟他好好谈一谈?
高子谦是当天下午的飞机,说好晚饭之前到,兰翘计划了一下,决定中午回家吃饭,晚上再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等到了浓情蜜意的时候就把问题抛出去。
女人该出手时得出手,男人该接招时就必须接招。
现在回家陪爸爸妈妈吃饭对兰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折磨,尤其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因此她回家第一句话就严肃地对母亲说:“妈妈,今天是我生日,你别跟我叨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算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分寸。”
兰妈妈只好把早已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咽了回去。
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兰妈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事:“上次小高快递过来的那个药叫什么来着,同仁堂的,300多一丸的那种,医生给我说了,那药好是好,但是我其实用不着,不对症,你跟他说一声,让他别带了。”
兰翘啊了一声:“你不早说,一会一变的,前两天又跟我说你吃着合适,他还说这次回来给多带几盒。”
兰妈妈急了:“用不着的东西,多浪费啊,你赶紧给他打电话,要他别买了。”
兰翘皱了皱眉:“也不知他已经买好了没,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如果买了,看能不能换个别的。”
她放下筷子,坐到沙发边上拿座机给高子谦打电话,电话响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有人听,最后听筒里终于传出:“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兰翘不死心,又打了一次,这次在响了几声之后,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哪位?”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兰翘愣住了,心忽然一紧,她有一会没说话,电话那边察觉到她的沉默,也跟着沉默下来。
过了一阵,电话对面的女人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句:“你哪位?”
声音并不年轻,也不是高子谦兄弟两那种纯正的北方口音,有一丝来自江南的软糯。
兰翘瞬间便已经知道对方是谁,电话那边的呼吸骤然变成了一种重压,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涩地道:“我是高子谦的一位朋友,我姓兰,有点事情想找他。”
那边轻轻的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然后便说:“我是他母亲,子谦今天出门急,忘记带电话,我正要找人给他送过去。”
兰翘马上说:“那我晚点再跟他联系,谢谢阿姨。”她现在没有任何准备,也不了解敌方情况,还是保存势力,迅速鸣金收兵比较好。
“兰小姐,请等一下,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么?”
兰翘抬头看了一眼,父母亲都坐在餐桌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她,一接触到她的视线,两个人便非常有默契地把头转到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只好客气地说:“请您稍等,我换个电话。”然后快步走进卧室,拿了分机接起来。她本来打算用手势指挥母亲把客厅的主机挂上,想了想觉得不保险,还是亲自跑回客厅挂了,又闪回卧室才说:“不好意思,那个电话效果不太好,听不清楚。”
“其实没关系,我要说的话并不多。”高子谦的母亲淡淡地说道,声音并不高,却有一种淡漠的威严和疏离,让兰翘不由得想起了高子陌。
“兰小姐,我已经久仰你的大名,子谦这大半年里经常向我提起你,昨天还特地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他要丢下工作飞过来跟你见面。”
兰翘不会笨得把这句话当夸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指将话筒攥得死紧,她很想说两句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的话,最终却还是没能开的了口。
“他跟我说他很喜欢你,想要带你回来见我们。我是他的妈妈,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既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对长辈要求了,那么我相信是绝对认真的。”
兰翘连忙表态:“我也是认真的,如果您愿意,我希望能够去拜访您。”
“对不起,兰小姐,我不愿意!我觉得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兰翘的呼吸一下停住了,这么直白干脆的拒绝,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刹那间她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胸口的郁气直升到喉咙口上,半晌才找着了自己的声音:“我可不可以请问为什么?”
高子谦的母亲似乎轻轻笑了笑:“兰小姐,你是不是在心里腹诽我是因为门第的关系不同意你和子谦?不,并不是这样。子谦的哥哥和姐姐都是在长辈的督促下结婚的,他们的婚姻在外人眼里是典型的门当户对,但是如今子陌已经离了婚——这你想必也知道,所以我现在倒并不像原来那么坚持认为一定要找个家世相当的孩子来做媳妇。女孩子的品质、性格很重要,起码在这两点上她必须配得上子谦。”
兰翘道:“您都没有见过我,为什么就断定我的品质、性格达不到您的要求呢?”
“兰小姐,你比子谦大四岁,阅历也深,却似乎没什么定性,毕业这几年的功夫就换了三个工作,前面两个都做不满两年,从南到北跑了个遍,男朋友更是交了不少。我听说今年你跟子谦交往的同时,还有一位欧阳先生也同你走得很近?”
兰翘倒吸一口凉气:“没有这回事,我和欧阳是单纯的业务联系。”
高子谦的母亲微微叹了口气:“这事已经在你们公司传得沸沸扬扬了,你难道不知道?好吧,就算这些是流言蜚语,我不计较,可是你能不能解释为什么子谦会为了你受伤?一个姑娘家,做事这么狠,把原来的同事逼得非要拿刀子来找你麻烦,这算是性格好?兰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么频繁地换工作和男朋友,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你认为牢牢抓住子谦不放,就可以改变什么吗?”
兰翘觉得自己的心轰轰烈烈地跳动得厉害,电话握得太紧,以致手指都痉挛得抖了起来,她干笑一声:“我还不致于要抓住他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您对我误解很深,觉得我配不上他,但是起码有一点我可以说,我的一切都是靠自己辛苦挣回来的,从没有取巧也从没有走过什么捷径,我并不惭愧。”
“是么?”高夫人冷笑,客气有礼的声音如同利刃狠狠插进兰翘的心里:“你以为如果不是子谦,你还能留在你们公司么?”
兰翘脑子轰一声巨响,顿时眼前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没有他的暗中保护,她连工作都保不住。
原来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可悲。
高夫人继续道:“不是我自夸,子谦以后肯定前途无量,他的另一半必须相当优秀才能跟他比肩,不然自己也会有压力。兰小姐,退一步说,就算今天我不反对你们,你有这个信心能够承担起做他妻子的责任么?”
兰翘挂了电话昏头涨脑地回到客厅,桌上还摆着特意为她做的一大桌子菜,她心不在焉地夹了几筷子放进嘴里,一抬头,发现父母正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她强笑道:“妈,你去午睡吧,待会我收拾洗碗,完了就回去了。”
兰妈妈哦了一声,看了看她,低着头撑着兰爸爸的肩膀站起来:“那……我们休息去了,你慢慢吃。”
到底是病过了一场,脚步有点虚浮,踉跄了一下之后,还是兰爸爸手明眼快扶住她。
到了门口,兰妈妈又站住,回头道:“小翘,生日快乐。”
“嗯,谢谢妈妈。”
等父母回了房,兰翘的泪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滚下来,啪嗒一声落到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几乎要灼痛她。
她没心思再吃,收拾好了饭桌,又洗好碗,便悄悄去客厅拿手袋准备离开,隐约听到父母的卧室有对话传过来。
她轻轻走过去,附到门口,听到母亲极力压抑啜泣的声音:“我辛辛苦苦养了三十年的宝贝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竟然给人家家里嫌弃了。兰远征,他们家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嫌弃我女儿?”
兰翘汹涌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她再也听不下去,拿手背抹了一下脸,转身逃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