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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早晨,白露成霜,从金云山泊来的白雾沿着冲云河奔腾,渐渐地,笼罩住河沿岸的奇安镇。
天才蒙蒙亮,镇北土地庙,破砖烂瓦,残垣断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看着就是副落败样。
这年头,人们却是不太信土地神,久而久之,土地庙便成了个破落的归所。
恰巧这时,从侧门里探出来个小黑影,黑影又小又矮,在黎明之前毫不起眼,一不小心便能叫人忽略了去。
这黑影行为怪异,探前顾后,蹑蹑缩缩,渐渐走向一处田地边上,停下脚步,着眼四顾,行为鬼祟。
他面容肮脏,看不清模样,穿了件窝囊得看不清原本颜色和花样的外衣,过大得及地,衣服上虽缝了密密麻麻的补丁却依旧破了许多个大洞,露出里边不堪的衣物,只凭着一根麻绳系着,倒还算得稳当。
整个人远看着就像个小乞丐,倒是一双眼睛出奇的透亮,黑白分明,精神得很。
晨雾飘散间,带来缕缕凉意,乞儿不禁打了个激灵,发起哆嗦来。
人身虽冷,可他黑溜溜的眼珠子却炯炯有神,四顾无人后,果断地一翻及膝护栏,灵敏地溜进地里去。
原来这地里种了满满的红薯,因主人家还未收完,留了半地,他看似早就留意许久,过来的时候颇有些熟门熟路。
这时,乞儿从怀里掏出个破旧的物事来,是把断了把的破边铲子,不做犹豫,麻利地刨起土来,动作迅速,举止娴熟,显然不像个新手。
半时辰后,他便累出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田里的湿泥上,吐出的白气和了雾水,倒也没个踪影,黑溜溜的眼珠子却不自觉地探进雾里,方向直到镇子的南头。
有些记忆,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是她,镇南那里,在两年前还有她的家,那时爹还在,继母还没有撕破脸,奶奶虽不喜却也没有绝情,同父异母的痴傻弟妹还时常冲她哭闹撒娇。
这是梦里的场景,她还有家。
张维蓁这个名字也还有人念。
女孩想着想着,不禁又红起眼睛,折断了指甲。
她自来就是爱来这地头发恨,原这是他们家的地,只是她被赶出来后,再来便是贼了。
不过她自己人知道自家事,自从父亲张大山死后,这家里也就只剩张老太和继母李月枝两个妇人带着俩不知事的毛孩子。
孤儿寡母的,劳力衰微,不管农忙还是正务总是落人一步,看这方圆的田地庄稼粮食俱都收拾一空,只留他们老张家的还剩大半,就知道这家人的情况,再说这李月枝还是个出了名的懒货,就不难想象了。
两年前,父亲去世,她方才七岁,就是个只进不出的毛孩子,张老太重男轻女,嫌养她多供碗饭,要赶她出去自生自灭,继母李月枝老早就看她不顺眼,自然顺水推舟,人世亲情不过如此。
“你个贱皮子,又来偷我薯,我打死你个贼娃子。”
张老太是个不服老的,家里又有个懒媳妇,眼看着快入冬了,地里的薯还没挖完,急得一宿没睡。
起了个大早,便打算来挖薯,哪成想,还没到地头,远远地就看到自家地头上蹲着个小毛贼,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张维蓁刚刚经过仇恨的回忆洗礼,心底有劲,却是有恃无恐的,一副无谓之态,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块大布,拎了红薯,麻利搓泥,放进布里。
张老太泼辣强硬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贼,远远地竖着食指就开骂。
她风风火火跑来,三步并两步,冲进地里,一把就推倒了地上忙活着的张维蓁,咒骂起来。
“你来做什么?当这里是什么,你这臭乞丐,居然还敢跑到我的地头来,要不要脸啊!臭不要脸的,贱皮子,怎么不去死啊!“
张维蓁冷不防被她推倒在地,手心落在石尖处,划出一道血口子。
满腔的恨意立刻冲了顶,腾地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恨恨地看向张老太,大声骂道:
“怎么,吃你两块红薯怎么了,你都不要脸了还敢说我,老不知羞的老毒婆。“
张老太被她厚颜无耻的话给气得仰倒,当场就扑上去,撕打起来。
张维蓁从小饥一顿饱一顿的,身材瘦小,体力弱,哪里就是张老太的对手,当场就被摁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两年的流浪生涯,不知道被殴打过多少次,打得多了,也有了几分机灵劲和狠劲,急到关头手里正好就扒拉到一块石头。
她想也不想,就冲张老太砸去,可哪成想这石头还没落人身上呢,这陈老太就突然泄气了般,一把倒她身上,摔出去的石块也落了空。
张老太砸在她身上,半天竟是一动也不动,没有个反应,底下的张维蓁能明显感到身上人的体温渐渐流失。
她楞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张老太的鼻梁,竟是没气了。
唬了一跳,她虽恨张老太,可也不是个能杀人夺命不眨眼的主,这会显然是有点蒙了。
不过转眼之间,她便清醒过来,连忙把人推开,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紧张得连红薯都不拿了,待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回来捡了布才跑。
她战战兢兢地尽力往偏僻地跑,待到了无人处,方才敢喘口大气。
等平静了心态,正准备回她那土地庙窝,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令人胆颤心惊的声音。
“你这小女娃,怎么把你奶奶的尸体丢那就跑,好生凉薄!”
张维蓁吓得心都快蹦出胸口,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灰须老人,看着约莫五十左右,力气倒不小,竟然背着张老太的尸体,踏步如飞,举足闲适。
张维蓁怕他把这锅叩给自己,连忙辨解。
“这不关我事,她突然倒下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别想赖我。”
“好个绝情的小娃,你奶奶遭遇如此不测,你不仅不伤心,竟然还在这推脱强辨。”老人语气颇为悲痛,一脸人心不古的表情。
张维蓁也不想解释,看他并不把锅叩自己身上,便打算走人,说她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反正她现在也不是张家的人,如今就是要给张老太收尸也是轮不到她的,人家自有亲孙儿女儿媳。
眼看着这女娃竟是毫无礼义廉耻,对什都不在乎,不仅没被唬住,还一副要走人的架势。
老人也顾不上装腔作势了,立刻就腆了脸,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跟了上来,说出自己的来历。
“其实我是你爹的族人,我此次来是接到你父亲的信,心里有疑问,才来探究一番的。”
张维蓁闻言顿住,回头打量了一番这老头,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滑动,眼底露出几分质疑,想了想,问了句。
“我爹的族人,我们家世代住在奇安镇,哪里来的族人,你就哄我罢,再说了,我爹都死了,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
老道见她一个八九岁女娃竟然有这样伶俐的慧气,乐得和她多聊,只觉得这孩子别看小,可能还真知道点事,是以又和她攀谈了几句。
“你是说你爹是你亲眼见着死在院子里的,没有任何的预兆,更没有凶手。”老人露出凝重的神色,左手抚了把胡须,陷入了深思。
“正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来的突然,连和我道别都不能。”张维蓁露出惆怅的表情,想起父亲的离世她总是心情抑郁,回头看了老人一眼,正对上张老太死不瞑目,双目怒瞪的表情,不禁瘆得慌,退远了一步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这样一直驮着个死人罢!”
“把她带回张家,处理后事啊!”老人的表情理所当然,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有被看做杀人凶手的嫌疑。
“就这样把人带过去,你不怕人赖你身上啊!”张维蓁上下打量了老人一眼,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哟,你小小年纪,想不到还有这戒心,怕是吃过不少苦罢。”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抬头看了看天边。
太阳已经升起,朝阳的身影染红了半个天边,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今儿竟是晚秋里难得的晴天。
“要你管,你一个老头一大早地不好好睡你的觉,出现在这恐怕也不是个闲的。”张维蓁冲老头翻了个大白眼,心里却有个小算盘。
这里片地势狭窄,环境复杂,巷子颇多,且幽深交错,正是个脚底抹油,开溜落跑的好地段。
“李月枝,你怎会在这,站住,别跑!”突然,张维蓁大喊一声,便朝一个巷子拐去,转眼,竟是没了踪迹。
老人听她这话当即就愣了,正以为是心底的猜测得了解答,正思量呢,哪成想回过神来的时候。
哪里有什么李月枝,就连那滑头的小女娃都没影了。
等他左右几个巷子乱转始终一无所获时,便知道自己恐怕是受了一个小丫头的骗。
想来这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李月枝,都是自己这几天心底盘算多了,被这孩子一点,才会轻易地就着了道。
张维蓁气喘吁吁地跑回土地庙,往自个茅草垫上一趴,才总算是得了片刻的安宁。
一晚上她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老头恐怕不简单,自己爹死得突然,如今又冒出来这样一个人,张老太也这样离奇的死了,她心里面就算是再不怀疑也开始打突突,更别提她本来就是有怀疑。
‘莫非那老头真的是来调查我爹的死因的?我到底能不能信任他?要是他真的把我爹这份同族之谊当回事,为何在我爹死了两年才来,不过他来了肯定是说明要做点什么的,要不然难道什么都不做,白跑一趟,爹爹那么疼我,我难道要让他的死因永无天日。’
张维蓁思来想去,窝在草垛里纠结了一天,待到半夜方才下定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偷偷摸去了张家所在的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