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天穹如同一口熔炉,吞入万千云霞,吐出赤金色般的天幕。
一座巍峨雄城,横于山河之间,如同巨兽,出洛河,倚泰山,头角峥嵘,撞碎漫天晚霞。
泰山之上,无数琉璃瓦如同龙鳞般依次排开,将漫天色彩收敛其中,此乃‘东宫’,天子春夏时节跸于此。
八座如同城门般的暮鼓面前,身高一丈的力士宛若神人,古铜色的肌肉贲起,鼓动着万斤巨锤,发出雷鸣之音,涤荡在这片天地之间。
银印青绶的大臣们鱼贯从那乾清殿而出。
“徐大学士,天后在栖凤殿相召。”
一位穿着黑诸色的太监恭敬地说道。
徐阁老神色凝重,他已经猜测出天后相召的缘由了。
“带路吧。”
有周一朝,朝中分三省六部,其外又设四国柱,分别为征南,征北,征西,征东,开府建制,与国同休,犒赏武勋。
武帝之后,文帝大治,欲平衡文武,另设三阁老,加封大学士,紫绶金印,总领天下。
而如今圣天后垂帘,加‘栖凤殿行走’一职,避内外忌讳,操纵天下于鼓掌之间。
有道是‘文不过阁老,策出于栖凤’。
栖凤殿并不显眼,立于御书房旁,按制式只用了鎏金百鸟图,本来底下人想着毕竟是天后办事的地方,想要加龙凤纹。
但被天后呵斥,杖毙了几个提出这个提议的太监,最后下人们无奈,只用鸿鹄纹彰显天后德行,一时间满朝文武称贤。
如今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严寒,不过栖凤殿的暖炉乃是引地脉而生,不仅四季如春,而且灵气盎然。
殿中百花开放,其中又以牡丹为尊,这是天后最喜欢的花卉。
跟着太监进入内阁,殿里已经垂下了帘子,幼天子坐东,圣天后临西,那斗大的明珠编攒起来的帘子后隐约可以窥见天后几分圣颜。
虽然如今天后已经年近四十,但仍然是当今天下第一美人,这并不是奉承,而是每个见过天后之人最真心的想法,因此见外臣之时,天后才用帘子挡住。
“见过天子,见过天后。”
徐阁老拱手说道。
大周一朝,对文武极其优渥,除了那些大典之外,青绶银印见天子不跪。
幼天子十分俊俏,眉眼中和文帝极其类似,又得了天后的遗传,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哪家的闺女,当然这句话谁也不敢说。
幼天子怯生生地往母后那边看了一眼,见母后没有动静,于是开口道,“赐座,徐阁老在此稍等一下,其他几位阁老国柱马上就来。”
徐阁老拱手再次谢过天子之后,屁股半虚坐在漆黑鎏金檀木椅上,宫内的规矩不比宫外,虽然大周优赏百官,但规矩还是要讲的,其实这虚坐比站着更累。
好在也没有让徐阁老等多久,不一会儿,另外两位阁老和征西,征东两位国柱鱼贯而进。
至于征北和征南两位国柱,一位要在北边防备蒙国策马南下,一位要在南边防备江南五姓,因此常年不在朝中,位极重。
见人来齐了,幼天子看向自己西面,“母后,大臣们都来了。”
“既然都来了,那么有件事就都议一议吧。”
天后的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幽泉,落在环佩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阁老拱手道,“敢问天后,可是那江南五姓密谋欲要新建一府之事?”
“密谋?”天后轻笑一声,带着紫金色护甲的手按在凤椅上,身子前倾,“都已经闹得天下人尽皆知了,难道还需要密谋吗
?难道真的要等到明天御史台上奏,大书其罪状,你们才反映得过来?”
听到此话,几位国老也不敢继续坐在椅子上,连忙起身,拱手说道,“臣等无能,至乱臣当道,天子蒙羞。”
天后身子重新后仰,神色有些恹恹地挥了挥手,“好了,我们共事了这么久,表面文章就不用再做了,现在拿出个解决的章程出来。”
栖凤殿中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之中。
如今局势,哪还有解决章程,那江南五姓就差将造反写在脸上了,为今之计,只有出兵征讨。
但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何人能够征讨江南?
何人敢征讨江南?
当年那天下第一人横在溟沧江上,连彪炳千秋的武帝都过不去,他们有谁能够过去?
五位国之重臣愣在原地不说话。
突然帘子后面飞出一麒麟献寿紫金云纹茶碗,茶碗重重摔在地上,飞溅的茶水裹着碎瓷四溅,就像在地面上开出的一朵花。
“天后息怒!”
五位国臣们再也站不住,跪伏在地上,他们确实该跪,如今江山风雨飘零,乱臣当道,他们作为宰府却拿不出一点解决办法来。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天后清俊的声音继续从珠帘后传出,不带一点起伏。
“那乱臣当道我不气,偌大的江山如果没有几人想要坐这位置,反而显得这江山便宜了。”
“那崔溟沧横江我不气,他是天下第一人,在没有人把他从那位置赶下来之前,就该他嚣张跋扈。”
“但是我气你们!战未起,你们就先心怯,将来上阵,如何为百万雄师之胆?替天子和本宫扫荡寰宇?!”
“放心,将来战起之时,天子死社稷,万一山河崩之势不可阻挡,天道确实该轮转,本宫必将亲临前线,死在你们之前!”
栖凤殿中噤若寒蝉,大家都不敢呼吸,仿佛现在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幼天子听到这话,眼圈一红,“朕是天子,死也要死在母后前面。”
如此重话,在场几人怎么能够受得了。
只见那征西国柱睚眦欲裂,抱拳说道,“圣天后何出此话,我太史一家世受国恩,岂是那苟且偷生之辈,天后若监军,在下愿执旗,必不叫那崔氏奸贼妄前一步!”
征西国柱如此说,剩下四人自然不敢怠慢,立马连声附和。
“好!”天后喝道,“我大周文武并心,君臣勠力,那崔溟沧也就敢在他那条江上蹦跶,还跳不出这山河社稷,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