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非承认海洋包围陆地才是真实的世界样貌?”仑缇底仍旧打算唱反调,因为相同的矛盾仍旧没有解决,“那么海底与陆地的相连又是怎么回事?若是让神灵消除所有海水,那岂非陆地仍旧是这个世界的一切?海洋是覆盖在陆地上的另一层多余的物件?”
“海水就在这里、就在咱们航船脚下,怎么能是多余的呢?它存在我们就要相信、而不是逃避。”波塔克曼道。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的样貌是如此的清晰、却又如此的深奥!”马卡斯的感叹也是智慧普遍超越常人水准的贤者们的感叹,泰勒斯给出了争论的依据,却让问题似乎越发深奥越发难以理解起来。
“至少我们可以肯定,无论有没有海洋,无论海洋是否真实地、不需要杯壁地包围着陆地,”埃比弗思索了许久后给出了一个难以反驳的初步结论,“海底必定是有陆地的、陆地是支撑着海洋的,泰勒斯先生、仑缇底先生、波塔克曼先生,你们说是否如此?”
“我不否认,这是观察的结果、是神灵秘境显示的结果、神认同、我自然也认同。”这点上,仑缇底和波塔克曼的意见一致。
“我也认同,埃比弗,你的总结令人信服,”泰勒斯仍旧摸着花白胡子,对争论的发生喜闻乐见似的,故而他一直不给结论——当然也有着老贤者出于谨慎无法给出确切结论的因素在内——老贤者说,“不论世界的真实样貌如何,是否凡人的智慧所能理解并总结然后描述出来,我暂时都无法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结论,我的确比你们活得久一些、走过路长一些、见过的人多一些,但我也只是个凡人、不敢妄言手握着真理。何况实际上,关于海神秘境的体验,也并非完全来自于我个人,我拜访撒约城海神殿时,的确有幸受洛拉提斯大祭祀之邀进入过海神秘境一观,但时间并不长,当时的我也并没有太多精力去思索海神秘境所体现的意义,是那许久之后、也是今日的不久之前,我方才第二次从听闻中接触海神的秘境,这经验有一半来自忒弥丝女神的第二圣女、掌控海神神器的神绮殿下。”
多日前,在受到女神的神秘“使者”的拜托下初识正在成为圣女的神绮时,泰勒斯就已经从神秘使者那听说过神绮的遭遇,知道神绮在危机关头经历过海神秘境的洗礼,之后的交流中也从神绮的描述里详细了解了她对海神秘境的感悟,虽然并不多,却让老贤者对照自己的观察经历有了更深刻的印象,此刻方才又马卡斯的疑问与众人的争论牵扯出来、并形成神意传达给大家,这也算是一次泰勒斯的福利大放送,贤者与诗人都在神意的灌输中陶醉、且永生难忘。
“听说神绮圣女成为女神的圣女并不久,”马卡斯又感叹道,“却在神灵的眷顾下亲身体验了海神的秘境。”
另一层抱怨命运的意思他没敢明说:自诩与圣女殿下相比大概同样是才华横溢的年轻诗人,受到神灵眷顾的程度确实天差地别,这实在令马卡斯不大甘心,即使他的志向并不是向神祈祷。
不过年轻人的小心思当然瞒不过见多识广的老贤者,泰勒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用无声的行动鼓励他面对命运和现实,不过老贤者依然谨慎地不敢给马卡斯展现他的神意,埃比弗与众人的描述倒是也足够令马卡斯侧面体会到海神秘境的奇妙。
“既然陆地支撑着海水是咱们的经验与观察所得出、无法否认的一致结论,”仑缇底接着埃比弗的结论说,“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想。”
中年贤者并没有着急下结论,而是顺手向船舷下的海面一挥手,粗浅的神术力量展现,一小团海水被召唤到他的面前——这甚至称不上水神术,只是单纯地灵魂力量拖拽着一团水而已,不仅神力应用效率低下,且根本谈不上战斗力——仑缇底贤者是拥有唤醒灵魂成就的贤者,神力并不深厚、祈祷的成就也不算精深,但这已做够让他召唤许多凡人难以触摸的神迹,比如这一团水。
他双掌做捧状,那团被神力摄起的海水落在掌中显得十分清澈,“咱们且不谈神灵赐予的力量将水糅成特定的形状,实际上那与我现在用手捧着水并没有本质区别,这都是用‘容器’盛装水而得到的模样。”
“不错,不过仑缇底先生,”波塔克曼与埃比弗问,“您这是想说明什么呢?”
“我想说,你们看见我的双手捧着一团水,这团水因为我的手掌明显的向下凹的形状方才显现出稳定的、近似半球形的姿态,对不对?”
“当然,这和水杯中的水呈现圆柱的姿态是一个道理。”
“一旦我把手掌摊平,就像这样,”众人围观中,仑缇底将手掌摊平,接着海水毫无疑问地从手掌边缘倾泻而下、将干燥的甲板打湿,“没有容器,水会因着这向下的力量而向四周流逝、直至彻底变成扁平。”
“这是常识啊,我们从不否认,”波塔克曼说,“可这并不能说明整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泰勒斯先生展示的海神秘境不就告诉了你我吗?我们或许不能被常识与经验限制在一个小的范围内。”
“不,常识与经验难道不是我们唯一能确切相信的东西吗?”仑缇底终于把他的结论抛了出来,“所以,我们为何不能相信这整个世界、包括着陆地与海洋的世界,其实就像我刚才展示给诸位的手掌一样呢?这个世界在极大范围内、我们的眼睛无法尽观的范围内其实是呈现凹下去状态的,所以海水实际上是装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无法体验却可以从经验中推测出来的‘碗’中的呢?这个世界,或许是一个‘碗’?只不过这个碗常常在中间出现比边沿还要高出许多的地方,比如苏米尔山、比如纳克索斯群岛?唯有如此,装在碗中的海洋才无法完全覆盖岛屿与陆地。”
“您的论调可真令人眼界大开,”波塔克曼惊奇地思索了一会,发现这个结论同样难以反驳也难以确证,知得对仑缇底的大胆假设表示敬佩,“我不知该如何评价您的意见。”
“可是……”马卡斯觉得仑缇底的论调显得相当浪漫、却有些不切实际,可他总无法抓住那反驳的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