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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山脉,天光熹微,悠悠钟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带着过往千万年从来不变的低沉与庄严,又一次掠过光阴,宣告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梵音寺山门,小须弥山的山路长阶上,随着第一声钟声的响起,已有许多僧人弟子从各处禅房走出,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向山上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满面虔诚,开始新一天的禅修。
劫后余生,梵音寺这个古老的佛宗,依旧沉默而安静地伫立在人世的这一头,目向红尘,心朝佛海,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只不知,众人头顶的这片天,还是从前那片佛光普照的长空么?
后山,古林,老寺,莲花池前。
穿着灰袍僧衣的大师兄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块上,手中拿着的是那个数百年来从不离身的茶壶,静静品着茶,意态安详,偶尔向眼前那位有条不絮扫着落叶的师弟投去一眼,目光平静,微笑不语。
两人的表情很是随意,但动静看去却显得非常耐心,仿佛各自沉浸在某些微妙的禅意中,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悄悄过去,大师兄依旧品着那壶仿佛永远也饮不尽的清茶,而那位年轻僧人则拿着那把早已破烂不堪的扫把,把落叶扫了一遍又一遍,有趣的是,很多时候在他好不容易刚把落叶扫成一堆,但随后一阵风来,落叶纷飞,也便前功尽废,只是这僧人却从不抱怨,而是又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专注而沉默,仿佛此刻他扫的不是这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而是他的心头上的微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兄终于放下了手上那个陈旧发黑的小茶壶,双手合十,叹了一声,悠悠说道:“阿弥陀佛,师弟这个年纪便能体悟到这样的心上禅境,真是难得,看来从静念禅院出来,师弟获益良多啊,善哉,善哉!”
那年轻僧人止住了手中动作,笑了笑,谦声道:“大师兄见笑了,不过扫叶,何来禅境之言。”
这名长身玉立,相貌俊朗的年轻僧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代梵音寺的长门弟子,净尘,而那位大师兄,自然便是二代弟子中最年长的净空了。
“如果人人扫叶都能扫到师弟这般心如明镜,佛法眼藏,那我梵音寺的门人又何须终日修禅参佛?人人手拿一根扫帚便是。”
净空面露淡淡笑意,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一身灰色僧衫飘在风中,颇有几分出尘之气,他半眯眼睛,仰头看了看面前那座连日来一直被佛光所淹没的老寺残垣,沉默片刻,淡淡道:“这人间仙路,沿途有数不尽的坎坷泥泞,亦有看不完的春花秋月,世人偶入迷途,便难免被风尘所覆,暗淡了目光。所以当年师兄给你取名‘净尘’,便是要你谨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句偈言之意,但今日所见,却是师兄我迂腐了,你天生宿慧,悟性惊人,乃世间不二的佛子,本来无尘,何来净之。”
净尘心中微动,把手中扫把靠在莲花池旁一块石块上,合十低头,语气恭敬道:“正是因为体悟到师兄的苦心,净尘才惟日孜孜,潜心向佛,方有如今的修行道行,师兄往日教诲,净尘从不敢忘。”
净空直视着净尘满是真诚的双眼,目光忽而隐然有些复杂难明,似欣慰,似害怕,又似担忧,种种神色一一闪过。
没有人知道,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心中还有一句话未说,也不敢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个大千世界,见微之处自知佛,当年的那位师祖,正因为无尘无暇,所以才透明易污,容了一切的光明,也纳了一切的黑暗,净尘,你也是这般一个同样拥有一颗赤子佛心的人啊。
净空深深看着眼前这位从小看大的师弟,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那日从净明口中得知了净尘从静念禅院出来,跪倒在燃苦大师面前叩问生有何意一事,他便一直对净尘暗暗留心,让这位大师兄欣慰的是,净尘看来还是他所熟悉那个孩子。
“大师兄?”净尘察觉到大师兄似乎有些异样,不由得关切问了一句。
净空回过神来,抛开脑海中那点忧虑,摇头一笑,岔开了话,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今后我寺再无静念禅院,有些可惜罢,也罢,能救人一命,毁了就毁了吧,这也是林施主的造化,但”
他声音忽然顿住了,看着前面不远处,那光柱深处隐约可见平静安坐的身影,半晌低低叹道:“他心志过于坚忍,是故心魔一生,便极难除去,纵然我佛能把他身上的戾气化解,又怎知他日后会不会一样成魔,我等今日所为,只怕反是忤逆天意了”
净尘想到几日前天降神雷,震开了万丈佛光,把整座静念禅院毁灭了那可怖的一幕,沉默了片刻,随后释然一笑,道:“师兄,灵慧师叔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林施主与我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的,若这天真的容不下他,那我佛当日又岂会为他撑开了一片光明,助他渡过一劫?”
净空脸上浮现出情绪复杂的笑容,目光微沉而精亮,嘿嘿一笑:“所以这才是为兄最想不通的地方,那样的绝境下,他是到底怎样做,才能借到了那一瞬的光明,这真的是我佛的意思么?”
净尘想着那位从未晤面的师叔,心情忽也有些复杂,他身为梵音寺的长门弟子,燃苦大师早就跟他提过那位师叔的事,昔日灵慧师叔一心痴妄佛道相通,以道瞒天,以佛顺天,以求走出前人未走之路,抵达那从来都没有人能抵达的彼岸,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因执念过重,反变成一个连自己早已入魔了也不知道的痴人
如今林施主成为师叔在世唯一的传人,而且又打破了佛与道不相通的界限,做到师叔一生痴执梦寐以求的事,这便是我佛言中所谓冥冥间的宿命么?
那我的宿命,又在何方?
一念及此,这位梵音寺的长门弟子望向天空,不觉有些痴了,一缕日光落到他微微苍白的脸庞上,无温而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据许多曾经作客过梵音寺的前辈高人说,坐落在梵音寺罗浮主山上的那一尊作为佛冢的佛祖石像,乃人世间最高大的佛像,雄伟巍然之处,只有真正来到佛像之前,方能真切体会到那股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之感。
既然有这样的说法,那尊舍利大佛的头顶方圆之地,理所当然便是梵音寺最高的地方,出于对佛祖的虔诚和敬畏,平时几乎不可能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而事实上,就算有人突发其想欲到此一游,这里也不是轻易便能上来的,因为这里太高太寒,罡气汹涌,几乎到了人力所能出入青冥的极限,然而若有人来到此处往下俯瞰,定会下意识里生出渺小的感觉,发觉那些曾经仰止眼前的苍莽群山,此刻在眼中只不过是一堆毫不起眼的土丘山壑,就像一堆覆着青苔的蚁穴。而一旦抬头仰望,当发现头顶天穹仿佛伸手可及的那一刹,更会自然而然生出比看到这大佛还要大的震撼,那不是什么盖世豪情,也不是什么高处不胜寒,而是出于对上苍敬畏的一种本能惶恐。
就是这么一个几乎人人都会忽略的地方,梵音寺中除了那几位仅存的老一辈高僧,门下弟子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想到在大佛头顶之上,会有一座不为人知的七重宝刹,在无数风霜雨雪中沉默而安静地矗立了千年万年的光阴岁月。
那便是罗浮梵音寺曾经名动天下,却从来很少有人能一睹真容的荒神佛宝,佛海浮屠塔。而这大佛头顶七重宝塔之处,除了寺中有数的那几位老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此地乃是梵音寺诸天金刚伏魔大阵的阵眼所在,无论是山门前那神秘莫测的苦海,还是这个能渡化一切邪祟的金刚法阵之威力,都是源于这件佛门无上至宝所展现出来的诸般妙法。
昔日浩劫当前,正是因为燃苦大师以及燃难、慧远、智光三位高僧合四人之力催动了佛海浮屠塔的佛法神威,诸天金刚伏魔大阵方得以发动,把那股由数之不尽的妖魔鬼怪所汇聚而成的洪流拒之门外,足足坚持了三十七个日夜,为天下正道人士留下一处没有后顾之忧的后方净土。
此时春日初升,光照大地,大佛的阴影几乎要遮住整座罗浮山麓,大佛头顶,白云飘飘,没有人知道,这一处极为清寒幽静的高空之地,燃苦大师等四位当世佛门大德,正围坐在佛海浮屠塔的四个方位,盘膝闭目,默然合十,口中默念经文,竟是坐成了一个金芒流转,佛气庄严的奇妙阵势,而阵势中正,那座七重宝塔门前一处光滑平整的石台上,赫然坐着一个身披陈旧白僧袍,脚穿破草鞋,容貌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
那少年一脸平静喜乐,看着那四周若隐若现的佛光阵影,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淡淡笑道:“没想到后人把这件荒神古宝安置在这里,难怪不好找,看这个阵仗,似乎你们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吧?”
燃苦大师看着少年,眼神闪烁,沉默了许久,方平静道:“梵音寺第十一代主持方丈燃苦,见过莲心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