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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倚着后御园主要的宫殿集星殿,对面有舞凤戏有数座戏楼,最大的当属倚着兴华楼的聆音阁,集星殿的这座虽小些——但因两侧有配楼,又有水境玲珑塔。加后园清瑶池又设山森景,各季的花木品类繁多,可谓是一年四季皆不寂寞。所以论起宫中听戏的去处,太后也最爱这里。
此时冬雪皑皑,长青依旧葱茏,雪晶之下更显碧绿。后园两侧廊道外,隐见碧瓦红墙,也倚着几处宫房。不过因着地处偏僻,鲜有人往。住那里的多是失宠妃嫔,有些地方甚至长年无人打理,荒若废舍。
清瑶池东畔有座长桥,连着一座石舫,建于湖有如船泊静水,面设八角小殿房,最是一处观景妙地。绯心此时便坐在当中,推开迎水面一侧折门,触目皆是雪景。今日阳光明媚,光芒折射在雪格外的刺目,让她眼前一团团五色光晕。快到年下,也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她拢着袖,微微眯着眼。竹灵弯了身向她:“娘娘,这里怪冷的。风硬的很,仔细再受了寒,不如回宫歇息?”
绯心并未答言,只是慢慢站起身,今天在园里闲逛,不知觉的竟走到这里来。许是这几日太过清闲,让她有些无所事事。又或,因那日与宁华夫人的一席话,又勾起她许多回忆。绯心这几天左思右想,实是想不起来宣平十四年究竟生了什么事引出宁华那番言语?宣平十四年,在绯心想来,是她进宫以来最黑暗的一年!真不知那年的她又有什么值得人嫉妒呢?
不过当时她并未问宁华夫人何出此言,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好奇再引起别人的不快来。更何况那曾经的过往,对宁华夫人而言,何尝不是一场挣扎的艰辛?她向前踱了几步着折门看着清瑶池。
宣平十四年的月,她曾在这里观菊,看到菊花盛放的时候忍不住写了一诗。此生只愿枝头老,不向东君乞微怜!的确写诗的时候,怀有愤懑之意,有些顾影自怜。因宣平十四年,对她而言实在是煎熬!她犹记得在宣平十四年的七月盛夏之时曾登这里一次,那天是七月七日乞巧节,也是民间俗称的七夕。
当时宫中妃嫔皆引水盆月,沉针入水向织女乞求巧织之技。求织技在于其次,或更渴望的,是乞求皇垂怜。那天她避了诸人来到这里。进宫数年从不曾各处闲逛,因没那个时间更没有闲情。但当日她却鬼使神差来到这个地方,不过不是为了乞巧,而是想自尽!她是想从这里一跃而下,投身湖水之中一了百了!
她宣平十二年进宫,苦撑了两年多是身心俱疲难见前程。与其在宫中终日惴惴,不知何时会有欲加之罪,不如自己先行了结。
绯心一直走到外面船头,时下面已经冻得结实覆着厚厚的雪。而当时水波粼粼,时有鹤影鸳行,眼见殿隐花丛耀琉璃。这人间最华丽的地方,却让她绝望。当时她在那里站了许久,但终是没有跳下去。因她不甘心!她刚入宫两年多,刚封了贵妃。在贵妃的位置还没呆几个月,若是死了家里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宫中有例,按位加封其族。她当了贵妃之后亲加封淮安司马。若她在宫中服侍年头长远,朝廷必会再加恩宠于其族。但刚几个月便死了是掩去她自尽之实,说是意外溺死。这短短一时的荣耀又能让家里沾光几何?
她初入宫的时候,因她家在淮安,而后祖籍江都。加她封了夫人之后,又与太后很是亲近。一时宫中也猜测纷纷,虽知她父亲官阶不高,但想来也是太后旁枝宗亲。阮家盘根错节,名不见经传的乐正家的女儿能封夫人,自是与太后关系不小。但是过不多久,宫中下已经皆是知晓。乐正家跟阮氏并无连枝,毫无瓜葛。阮氏赫赫有名,自是世家大族。乐正家商贾出身,哪配与阮家有连?不过是太后觉得她长的像阮慧,这才开了恩让她进宫。如此一来,宫里传什么的都有。以往都是带着小心赔着笑的对着她,而之后那些笑里,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不屑和鄙夷。她是因太后的原因而进来的,众人不给她脸面自然也要顾着太后几分脸面。但当太后也对她开始不咸不淡的时候,她的脸面,就只能靠银子才能勉强维持了。
银子。但她地子。进宫一年多以后已经所剩无几。
皇若是赏她一盘点心。她得拿出比点心贵十倍百倍地银子来打赏那些传话端盘子地奴才。一个大荷花拼盘可以拆出三十六个小碟子。宫里地奴才们就用这种方法来赚主子地钱。在这里住久地人都会慢慢明白。但明白地过程就是一种磨砾和煎熬。不管受不受宠。太过忽略奴才地影响力早晚都会吃亏。赏也是需要技巧和手段。只是绯心并不了解这些。她大把地银子。都消耗在一些无谓地打赏里。换来地不过是一两声讨好。根本没得到实际地收益。
打赏地技巧。看人地技巧。特别是看宫里这些人地技巧。她用了一年多地时间学会了这些。却付了高昂地学费!到了宣平十四年春天地时候。绯心存粮无几。只靠每月地例用勉强维持。除了表面地体面外。她所有地例用都用来打赏了。什么人可以用钱来收买地。什么人无法用钱打动。她渐渐都看地分明。只是她学会地同时。太后也对她越地看不了。因她只顾着学习宫里地生存方式。却忽略了自己根本地任务。
太后最想保地。当然是中宫地阮茵茵。但阮茵茵因慧妃之死难再出头。余下最近地当然就是宁华夫人了。宫里花飞蝶舞缤纷无数。皇心神摇荡哪能仅守一处?宣平九年皇大婚之时。虽然有封号地只有四个人。实际皇身边地女人远不止这四人。
皇不足七岁登基。皇室自会配备一系列地教育方针当然对男女之事也要
育。自皇十一岁开始。便有文华阁仪礼院会同宗理论至实践为皇配备一系列相关人等。当时便会选取八至十二名身家清白。姿色妍丽年纪较皇长几岁地宫女侍寝。这当中自然有与皇相处地不错。一直讨得皇喜欢地。
自锦朝开朝伊始,最初是陪侍宫女最后封妃的也不是没有。像先帝的第二子,他的生母就是一个陪侍的宫女。她打从先帝十二三岁的时候便陪在身边。后来先帝封为太子,有些臣工为了与太子拉关系,也会提前将女儿或姐妹送至太子身边。这些女人的身份比那些陪侍的要高些,但也没有正式的封号,只能算作是东宫潜邸。先帝身边女人逐年增加,但与少年时的一些陪侍宫女依旧关系良好。先帝的长子便是一个潜邸所出而次子则是一个陪侍宫女所出。而当时,先帝根本还未大婚。
皇身边也是如此,大婚之前,便有几个陪侍很得皇喜爱。皇大婚后,那几个皇格外喜欢的随之也得到了封号。随着皇渐渐长大,不时有近臣为皇进献美女以拉近与皇的关系。而皇有时微服往臣工家里去是为他提供了无数猎艳的方便。美女如云,各式各异。加各附国进贡的异族美女,妖饶多姿,明艳照人。异族女子,不比宫中的女人多是家教严明,受女训拘行束言皆是奔放狂热。而她入宫以后最大的一次与太后冲突,也是因这几个异族女子。
一时想着,让她不由微微笑起来。风吹在脸很是刺骨,让她有些麻痛之感,但却格外的清醒。她喜欢冬日清冷的空气家的时候,她对季节的变幻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但在这里四季分明,冷暖清晰。其实不仅仅是因气候的变换多的是心境的起伏。她在这样的环境里,越的坚强。最软弱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当她站在这里没有跳下去的时候,她就注定要一直走到最后直至看到她的光明!
竹灵眼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虽说穿的很厚,而且刚才见她踱过去,常福已经移了一个火盆过去。但耐不住这里高又空旷,风吹来也没个遮挡。如今贵妃还怀着胎,若真是病了岂不又是事端?
一时绣灵过来挽住她:“娘娘,如今这湖都冻住了,也没个好景可瞧。不如回去歇一会子?”
绯心微偏了脸看她,突然:“三年多前,宣平十四年夏天那会子。本宫打了几个出去?”
竹灵一愣,不清她怎么突然问起往事来了。一时仔细想了想,笑着道:“都好几年前的往事了,奴婢如今也记不得许多。娘娘最是体恤能容人的,若不是她们有错处,哪就不肯让她们在这里呆着了?”
“那你可还记得,那年本宫曾引荐过几个来?”绯心听了,吸了一口气道,“本宫如今倒是想起一件事,当时乌沦国进了几个美女来,因不会说咱们这里的话,也没大受关注。但她们生的和咱们这里的人不一样,皇倒是很喜欢的。”
“这事奴才倒还记得,娘娘还让奴才教她们咱们这里的话。”常福一听,拢着袖着弯着腰插嘴。
“当时皇最吴嫔,本宫便是想,借着这几个女人牵引了皇的心思。”绯心听了一笑。
“娘娘,过去的事过了便是,何再想?”绣灵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边瞪常福一边低声道。
当时她在绯心身边,因绯心的提拔当了掬慧宫的大掌宫。绯心立的住她便不会倒,她自然希望绯心的地位更稳固。
吴嫔当时受宠,风头最劲。有几次见了皇后也很是没有规矩,传到太后耳里让太后反感。但太后不愿意与皇直接冲突,便让贵妃去对付,明里暗里总是责怪贵妃对皇不心。
贵妃无法,只得走曲线。当时乌沦国送来的美女,眼珠竟是墨蓝色,与锦朝的人有异,生的又格外的妖媚,舞起来极是艳骨。只可惜只会说几句这里的话交流起来很有障碍,皇一时之兴之后便扔在宫里了。绯心便有心提拔她们,着实费了心思去教她们一些天朝礼节。然后找了个机会,让皇在花园里跟她们“巧遇”。
这事绯心做的很慎密来是既能讨了皇的好,又能晾吴嫔一阵子,煞煞她的威风。但也不知是谁透了风,说贵妃引荐的,结果太后得知大怒,当着一众奴才把绯心骂个狗血淋头。说她自己没本事吸引皇,还净弄些不三不四的在皇身边。太后在奴才面前给贵妃难看那还是头一回,贵妃面若死灰,险没跳了清瑶池。
竹灵想了想当时正是七夕。贵妃挨了骂回宫便轰了奴才不知道跑哪去了,害得她和常福满宫的找。最后才在清瑶池这里找到贵妃,现在想想她那表情,绣灵都有点后怕。
绯心看着绣灵的表情,突然轻轻一笑:“本宫已然不放在心,反倒你一直耿耿于怀!”
竹灵一愣势挽住她往回走:“娘娘,何苦再想那些?没的影响了您的心情。”
绯心抿着唇笑意更深:“你跟了本宫这几年,如何不知你的心思?倒不是怕影响了本宫的心情,你是怕本宫再与皇存了芥蒂?”
竹灵微是一怔,笑着道:“奴婢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这里太冷,娘娘还是回宫的好。”说着扶着她慢慢出了殿房,沿着石阶下了石舫。刚至了岸,还不待辇回去。众人眼前一晃,便见云曦大步往这边赶,他没坐辇把几个太监远远甩在身后。地的雪因他大步流星,随着风卷着小旋子飞舞。雪地下的深紫暗金的袍子格外的鲜亮,更带得他的五官出奇的精致眼睛里凝着漆黑明亮,但面的表情却不是平日的懒懒平静。竟是有些说不出的--慌张。
他一眼看到绯心正小碎步撑扶着人下来面微是一松
步迈过来,撑住她的手肘止住她微福的动作:“如子,不老实在宫里养着,跑这里来作什么?还去站在风口里,灌一肚子凉风就是保养不成?”
跟着绯心的绣灵常福几人正跪着,他也不叫起,瞅着她的脸冻的有些红。心里越不快起来,嗔道:“最是瞧这个石舫碍眼的很,过了年让人拆了了事。”云曦睨了一眼那里,汪成海这边忙着招呼人把辇抬来。
“臣妾午间吃了面,便逛逛散一散省得存了食。”绯心轻声说着,面带了点讪笑。
“便是要逛,附近走走也罢了。跑这后头来做什么?”云曦听她柔声细语,缓了声音道。
“前阵子总是白日里泛困,若是窝在宫里保不齐又睡了。如此便出来,不知不觉便走到这里来了。”绯心偷瞄了一眼他的神情,一时又说。
云曦没忽略她眼神,微怔了一下。转脸又看了看那高高的石舫,忽然轻声道:“朕陪你逛逛,走回去可好?”说着,他微扬了下颌,让汪成海领了众人先回去。
两人慢慢沿着后园子小往北去,他伸手握了她的,袖口的狐围毛被风带的微浮。手指交握,掌心的温暖传递的清晰。
“我记得有年的夏天,你便站在那面。”云曦握紧她的手,轻声开口。
“宣平十四年的夏天。”绯心:叹了一声,霎时明白了。当她看到他的表情,她已经明白了。在她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的时候,完全没看到黑夜之中,湖畔石舫之下他的身影!或他当时,根本不想让她看到。
他听了一时微怔:“是十四年么?”
“臣妾只站在那头一回,正是十四七夕。”绯心道,“以往臣妾还不知,为何皇独对这处景没好感,原是因这个。”
她一说,他立拧紧了眉头:“敢情你当日真是要来寻死的?”
因他手加了些力,攥得绯的手指痛。她忍不住扭着想脱出手去,他越不肯,扯着她往自己身边一带:“如今我近了这里便烦的慌,还道是自己多想的。原你是真存了这心思!”
“前几天,臣妾去瞧宁华夫人的时候。她曾说过一句话让臣妾十分的不解。反复想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今日不知怎么的便逛到这里来,方才去立了一会子。竟是想明白了!”绯心低声哼哼着,话说的不清不楚,但他却听懂了。
“她都比你瞧的明白,我可不止一次提醒过你。你都听到哪里去了?”云曦眼角微微一抖,咬牙道。
当时她苦心去训练几个乌沦族的女人,借着安置着她们让常福找几个能言会道的去教她们。自以为做的很慎密,却不知在她身后,有一双眼总会格外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把她当成太后的奸细去观察也好,或当成一个可用的棋子磨练也好,又或,本就对她产生兴趣也好。反正他已经把她列入自己要格外注意的名单里。
一旦被他关注,她再小心谨慎也难保不露马脚。
之前他已经提醒过她,与其走这种七拐八绕的曲线,不如想想自己的身份更好些。当时他就是这样说的!
她已经是贵妃了,这个身份给她提供了方便也让她处在风口浪尖。她可以帮助太后去清除太后不喜欢的对手,但势必会因此得罪他。所以她很聪明的采取折衷的方法,既打击了吴嫔,又不得罪皇帝。但他对她这种左右逢源的态度很不喜欢。他希望她能更立场鲜明一些更明白该投向哪个阵营。所以,他告诉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贵妃,她是贵妃是太妃,她是本朝皇帝的贵妃,是他的贵妃。
但她当时的回答险没把他活活给气死,她说,臣妾不敢忘记皇和太后的栽培。必要忠心向主,不敢有半点异思他念。
她就一定要跟他绕下去,逼他下狠手。她就认定了这个方法是最合适最不得罪人的。他就得让她把人全得罪光!这种技俩他驾轻就熟,而且有效的很。接受她的引荐,厮混在女人堆里,然后赞她几句实大体。太后肯定要暴跳如雷!贵妃向皇献美人倒是其次,主要的是没遵奉太后的旨意。没能保得宁华夫人的周全反倒给她立了许多敌人。当时的云曦,就是要用这种方法,瓦解太后对她的信任,同时,让她明白,太后这棵大树,早晚她是靠不住的。
他希望她自己认知到这一点,然后投向他的羽翼。但有时她很聪明,有时她就笨到家。他逼的太狠了,她快混不下去了。太后把她臭骂一顿,她太好面子。加她已经弹尽粮绝,打赏奴才的钱都让他快折腾光了。她跑出来想跳湖自尽,他觉得那时他们就是有灵犀的。那天是七夕,他却没来由的心烦意乱。哪个也懒的应付,便跑来这里,结果就看到她在面立着。离的那样远,但他就是知道是绯心。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小的一抹影子。她站了有多久,他便陪她了多久,直到绣灵和常福寻了来。在那一刻,他觉得他和她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很寂寞,在这宫闱里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更不值得托付感情!这抹影子成了他的阴影,让他感受到了内心的不安恐惧和软弱的地方,他对这个石舫开始厌恶了。
绯心怔怔的看着他,宁华夫人看到了。在他看着她的背影的时候,宁华夫人或也在看着他的背影。宁华夫人嫉妒的,并不是当时绯心有多么的受宠。而是,他真情流露的那一个瞬间!受宠的和失宠的更替变幻,像是一场戏连着另一场不停的演。但他看绯心的眼神,却从未变过!看不清的,或只有绯心一个人。也许不是她看不清,正如她后来所言的,她一直都--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