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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了东西,两人出了醉仙居,眼见外面又开始零零星星的飘起雪花来。绯心见雪下的并不密,加上今日她既出来了,便有心陪着云曦逛逛。于是两人便暂不坐车,沿着道往北走走。这条街虽不算太宽阔,但因不设任何摊贩,因此街面上很是干静爽利。前几日刚下了大学,但现下扫的极是干净,并不见半分雪渍。唯得房瓦树梢之上,时有晶莹。此时雪屑飞舞,小风轻卷,呵气成霜的天气却因心境的不同,竟让人有种温暖之慰感。
细描桃花凌乱,片片风流婉转。虽不是春浓嫣红时节,但此时雪舞霜晶,也有种花飞花舞花满天的绚烂。道路两边皆商铺,有大有小,但都装帧精致,点缀缤纷之间更显琳琅。
更有些商铺心思巧妙以招揽客人。不远处路东畔是家绸缎庄,不似一般的绸缎庄铺那样将一些缎匹摆在店口,悬个幡写个“布”或者“缎”之类的以示品类这般平庸。外头爽爽净净,并无杂七八的堆放。只是于门口倚了一个别致的标示物,自制一个若布卷子般的雕饰转轴子,机关设在屋内门后。外头镶琉璃镜,不同花色不同质地的布匹皆嵌在里头。取一个走马灯般的巧思,不但有趣,而且一眼就知道是卖布的。
再往北去还有不少这样的店,不断标新立异。绯心虽是没见过这些,但也通晓个中的意趣。买卖要做得好,其实有时跟做官儿也有相通之处。要懂得扬长避短,会看人脸面。
更要懂得推陈出新,也要知道去粕存精。
云曦看着她,今天街上人也不少。边上不时过车,虽说不像集市那样人挤人也拥,算是熙攘不绝。但她今天却平和安逸许多,越的可放得开手脚。如此也让他十分的欢喜,想起南巡那会子,她不是脸上蒙个帕子,就是别别扭扭藏藏躲躲。让他不由的唇边便挂了淡淡又柔和的笑意。其实逛哪里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和哪个一起逛!
两人刚过了一家绣坊,眼见边上挨着的是家金饰玉器铺子,点名也叫的好,为“金玉良缘”。正是这名字吸引了绯心,云曦见了也笑:“便冲这店名,也得进去逛逛才是。”绯心抿着唇笑,一时也说:“真不知道有多少因这名儿,便一头进去花了钱呢!”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便抬步上阶,门口摆了个护门屏挡,雕着雁南归图。一时觉得有趣儿,铺面上还设门口屏挡,遮着铺子却不让瞧见,反倒引得人越好奇了。
两人刚一进去,闻声而迎的掌柜已经在屏挡后头立着。一见两人,立时赔着笑让进来。并无多少言语,只由得他们自便。眼见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厅,上头可见二楼平廊,两边环臂拱梯,中间廊下设了一个长条梨木雕台。后头是两组高柜,柜上和雕桌上皆摆着衬红绸的黑漆托盘子,梯下靠墙则设高几和椅子。
掌柜待他们大略看一起,便将二人迎进厅内一侧坐着,打伙计上茶。一边亲自捧了一个黑漆盘子,挑了几样时新花样的金器玉饰来让他们过目。
宫里自是见多珍品,两人其实不过就是被这店铺给吸引进来的。绯心略略扫了一眼,并未想在这里挑捡什么饰。那掌柜惯会做生意,虽说这两人面生的很,衣着饰物上也没过多繁冗。但一瞧便知并非凡俗,开始并未注意到两人衣饰细节,不过只是瞧形容举止,神态气度便晓得。待两人坐下,近身的功夫又不露痕迹的打量下,心下更笃定作了准。
所以一见两人皆是淡淡的不太起意,便笑着道:“小店这里虽不敢说聚揽异宝奇珍,但也有些好的。不然哪敢在这条街上立足呢?”一边说着,一边打伙计上楼再去拿好的。嘴里说着:“要说起来,这四九城里也有几位夫人常来关照小店的。”
云曦一听,扬着眉毛笑道:“如此便把好的拿来瞧瞧,若真有瞧得上的,以后也少不了关照你。”
掌柜笑眯眯的应着,一会功夫,便有两三个青衣伙计端着托盘下来。绯心略是一看,果是东西都精致了许多。但钗镯之类的东西还是宫里好的太多,各地各国贡的,加上宫里的尚器司制的。所以绯心也瞧不出什么特别来,直至一盘子玉器端过来,眼见有块还未开雕的血玉,一时便看住了。
泪滴状的,上尖下宽,若一个四五岁孩子的巴掌大小。她伸出手去,正巧云曦的手也向着它,两人指尖一碰,不由自主的就想勾在一起。其色如血,玉上有纹,非是裂痕,而是红色的深浅交汇,形成云纹。正好在中心位置。云,更像是血滴之中藏了一朵云。玉质通透,颜色均匀深浓。倒像是常贴身配着,以人身血气汲养出来的一般,即使温润的。触手细腻,凉而不冰,如脂油冻类的质地般。
“天下绝无相同之玉,而血玉更是难求。这个通体红透并无杂色,个中纹印更是独绝无二,浑自天琢。总算勉强过得眼吧?”掌柜见两人盯着的眼神,简直可以说是一摸一样。搞得掌柜有点怔愣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忙着推销。
“买这个吧?”绯心伸手摸着,一抬眼正与他目光相对。
“嗯。”云曦笑笑,开口道,“回去切了,镶在大蝴蝶扣上,梳今天这个堕马髻才好看呢。”他这般旁若无人的样子引得绯心有点面红,但心里却暖洋洋。一时受他的感染,看着他说:“不好,还是拿黑金络子打出来,雕成挂佩。用来搭暗色袍子才最衬的好!”
“先买了回去再商量。”云曦说着握了她的手,又指着另一盘的几根钗道,“这些全都包上,一起算价钱。”
掌柜一见眉花眼笑,两人价钱都不问,生意做得痛快得很。登时哈腰点头,亲转到柜台后头拿盘子以及丝绒巾子,点算了一下东西道:“统共是两千四百六十两,二位头回光顾,抹了零头算两千四罢!是记账还是家去结?”
掌柜的知道,在这条街上消费的起的,八成是住四九城里的。眼见这两位如此面生,搞不好还是内城里头的皇亲贵戚。
绯心有点怔,方才瞧着喜欢一时无查,待掌柜的开口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价格实是有些太贵了,况且今天两人出来,本来也是闲逛,这些精致玩艺宫里多的是,也不指着在这里大肆花费。皇上哪有带钱的习惯,她更是不出门的。方才还是汪成海仔细,打点了一包散钱并些票子,也不至大包至数千两。而且无论是记账还是家去都不成,若让掌柜的知晓他们的身份,以后还不胡诌乱吹嘘去?一时不由的看着云曦,轻声道:“这价也离谱的很,不如……”
云曦看着她笑笑:“常言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玉生就如此,就该咱们得了才是。”她明白他的意思,所谓玉无价,乃在于奇。这玉生的奇,如此才吸引了他们。云曦转头向掌柜:“你打人把东西包上,跟我们家去取银子给你。”
绯心见他说得坦然,她自己是心里乱跳。真让掌柜的知道,皇上带着后宫的女人满大街乱转,太折他的天威了。她越想越是不好,手不由的在云曦的掌心里转扭,嘴里说:“我看不如下回再来买罢?”
“夫人,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是中意,便得了去才好呢!”掌柜满脸堆笑,哪肯轻易折了这大宗,“爷说的好,千金难买心头好呢!”说着,嘱咐伙计看着铺子,准备亲自跟出去认门,以后也好兜揽长期生意。
云曦笑着点头:“正是呢。”说着伸手撑起绯心来,“走吧,出来这半响,也该回去了。”
绯心脚底下直泛沉,站起身看着云曦满脸难色。一想到一会子掌柜至了内城的表情,心里就跳个不停,连带的面皮都有些紧。
“爷和夫人住的可远?可还要再逛哪里去?”说话间已经将东西打包好,掌柜一边捧着一边问。
“不是很远,就在金华门紫翔大街上。我们也不逛什么了,一会子你一道跟着车就是。”云曦随口说着,便拉着绯心慢慢往外去。
绯心听得稀里糊涂的,她在京里住了六年,是哪里也没去过。对于京里的一些地名倒是有听闻,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不过他这般一开口她倒是有点反应过来,想必是报了一个官员的家宅。但一如此,她更紧张了。她一后宫妇人,随便往官员家里跑。而且还是买了东西让人家结账去!
云曦看着她的表情,越觉得有趣起来。特别是瞧着她一阵一阵的愣神,刚松一口气又提一口气的劲头。更是心痒痒的,直想把她抱在怀里亲昵一番。今日出来的好,不然如何在这里现这样一块好玉?并非是玉有多么的珍贵,而是那绯云二字,都在玉中。所以他才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压根都没听掌柜报价。
出去的时候,乐正瑛正在外头候着。云曦先把绯心撑托上车去,随即大略告诉乐正瑛方向。掌柜的将东西送到车里,随之跟乐正瑛坐在车外辕板上,乐正瑛轻扬响鞭,马车稳稳启动。一进车里,绯心就有点耐不住,忙忙的压低声音开口:“皇上,这总归不好吧?”
“那是左含青的宅子,今儿他不当值。这会子定在家里,先让他垫了!他是不会胡乱说话的。”云曦一手搂过她来,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弄得她痒痒的又有些燥热起来。他伸手往边上一捞,把另一个包袱皮裹着的盒子拎过来。
绯心顺着他的手瞧,一时称奇:“方才没瞅见这个,何时买的?”
“这个是方才咱们往醉仙居的时候,让乐正瑛找后厨那里买的些调料和干粉线。”云曦递给她,“今天让他跟着,一来他是你兄弟,你出出进进的不会不自在。二来,他对这些南方的东西更熟悉些。这些拿回去,到时做了总比买了再端回来好的多。”
绯心靠在他怀里,嗓子有些堵,低声道:“那醉仙居哪肯这般轻易便把这些随便卖给人的?”
“我找他们老板自是不肯的,所以让他随便弄个伙计给带后厨去,自是有人见钱眼开了!”云曦眼弯起来,“又不是底下人的买卖,只管赚钱子就行了。”
她听了眼越潮了,垂着头看着那包袱,总想着让他也能宽心随兴闲在一回,但总不及他更细致体贴的周全。他继续说:“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的,解解馋也就罢了。但不能尽当正经饭去,不然也是不保养的。”
她轻声应了,突然头往他怀里更深的一扎。小猫样的整个快窝进去,闭上眼伸手去抱他的腰。他轻喟了一声,抚着她的脖子低声笑着:“又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她嫁的是锦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嫁的是锦朝最多妻妾的男人,她知道世无尽美,当他据占最高地位的时候,他自然要具备巩固这一切的心胸和眼光。因他肩负江山社稷,那么作为他的女人,也该有着比一般女人更为豁达的心胸。
更该体谅他的无法专注,无暇顾及。宠爱自是隆恩,冷落也要承受。这是声名地位所该付出的代价,只消他能记得他们曾经的岁月,曾携手共度的时光。如此便不算是辜负,所以,她从不指望他能体谅入微。
但他做到了,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做的更好。如此便让她自私放大,让她贪婪更多,有时都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甚至会恐惧。像是沉浸在极乐的同时,心里的柔软已经漾成浓酒。只愿此时一醉不醒,更怕一醒成空!
有时甚至会想,哪怕此时就这般死了便是最好的。像是蝴蝶一样,春生夏死,一生都绚烂至极。
他轻抚她的颈窝,引得她微微的颤,缩脖之间他将她抱坐在他腿上,扳着她的脸看到她的眼睛格外的潮湿。一时微凝了眸子嗔道:“你又胡想什么呢?”
“没,不过有些乐极生悲罢了。”她笑了,又伸手去搂他的脖子。把脸别到他肩膀后头去。她是甚少这般不管不顾的缠缠抱抱,让他怔间有些意乱情迷:“好端端的怎么就乐极生悲?”
“就是太好了。”她吸了一口气,坦然道,“实在是太好,再好也没有了!”便是学会了体会这种点滴,复再回想,才了解是如何的好。这点滴其实不仅是他如何放下身份来屈就她,或者是关注她的喜好。而是一处极小的习惯,如果他们两人一道,他永远会走在她的外侧。不管朝向哪个方向,他始终是保持这种方式。在南巡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此时也是如此。再回想当初也是如此,便是在宫里也是这样。就在他对她最坏最坏的时候,只消是他们两人,便是他揪着她让她跌跌撞撞,他永远会把她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因为他在意!
他笑起来,又扳过她的脸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这可是你头一回赞我呢!”
她愣了,脱口而出道:“怎么会?”
“别说那些什么套话官话也是赞我,什么万岁万岁之类的也算!”说的她脸都有些烧,他凑近过来,“古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待你到白齿摇的时候也这般赞我才好呢!”一时不由的想她满头白堆着满脸皱纹,口齿漏风的对他说,再好也没有了的样子,让他都有些向往起来。
绯心听了,心尖一颤,那种期待也堆了满心。突然捧了他的脸看他眉目如画,怔了一下,嘴唇一下贴了过去。她简直就像是借着一股冲动壮了胆,力气大的差点来个牙磕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