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都十分的平静。卢杞派了人在西市蹿掇,暗底里忙得不亦乐乎。内苑监的人似乎还没有发觉到什么异样,一如既往的在欺行霸市。汉王府里的人这几天可乐呵上了。汉王下令,给王府上下人等每人添置两套冬衣,请了裁缝到府上来订制。最开心的莫过于野诗良辅,他身裁巨大,在市集上都难得买到衣物,连铠甲都是将作监订制的。看着裁缝们踩着桌椅给他量尽寸,众人都忍不住大笑。东女国的那些武士们,常年赤着脚光着腿,现在也都有了御寒的汉服冬衣和鞋子,个个乐得笑不拢嘴。小女王和汤紫笛则是重点照顾对象。她们的服装比较难做,绸缎庄的老板亲自动手,替她们缝制东女国的特色衣裳,同时也加做了几套大唐的女装棉袍。一切看来都很祥和,可李世民总感觉,自己身边并不平静。等过了几天,俱文珍去办的事情也算是略有了结果。李晟和浑派了几个下属小吏,在弘文馆、史馆和许多地方苦苦查找了数日,总算是让苏菲儿的父兄遗骸的事情,稍有了一点眉目。大约在一年前,苏家父子在东都京畿秋防军服役,不幸在抵御前来攻打东都叛军的战役中阵亡。可那一次死的人太多,埋藏尸体的地方也比较分散,而且宫中的许多记载这些事情的籍册,都在朱之乱中损毁了。之后,秋防军还进行了一次重组,剩下来的人马都被混编到了新的军队里。想要找到苏家父子的遗骸,就必须要找到之前与他们同袍或是军官,才有可能问得到。可那些人现在都分散了。所以要得到最终的结果,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李世民寻思着,卢杞那边可能还要过段日子才有结果,现在正好抽个空,去自己地封邑看看,也顺便将这个消息告诉苏菲儿,多少能让他舒心一点。好好过个年再说。正准备叫上几个人一起动身,派人出去聘请的教书先生来了。一个六十余岁的姓刘的老头儿,眼神不是太好,拄根拐杖晃晃悠悠的就走进了汉王府。这便是府里的小厮到里坊间,给野诗良辅请来的先生了。野诗良辅一看到这个老头儿。顿时嘴一撇,嘟嚷嚷地说道:“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也能当先生么?”李世民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你去把汤紫笛叫来,一起来拜师。你要记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你要懂得尊师重道。好好的跟着刘先生读书识字。”野诗良辅斜眼瞟着老头儿,咂了咂嘴:“俺知道了。”刘老头儿仰头看了看巨人般的野诗良辅,连连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道:“此人……便是我地学生吗?如此奇形怪状……”李世民忍不住笑了笑:“先生可别以貌取人。说不定,此人会成为你的得意门生了。”说罢,也懒得理这种小事了,带着高固、俱文珍和另外两名叫王大虎、汪振南的卫士,出了汉王府。要野诗良辅读书识字。肯定是件扯淡的事情,给他派个先生,不过是让他找点事做,别闲得发慌出去闹事罢了。野诗良辅和汤紫笛,倒也还算守规矩。按李世民吩咐的一丝不苟地拜了师,就将刘老头请进了一间安顿好的客房里。算是开课了。二人拿出笔墨纸砚,临危禁坐的等着先生开讲。刘老头端坐在那里,拿出一杆笔来正准备写上几个字,不料一个喷嚏就轰了出来,眼泪鼻涕喷了满纸,一边鼻孔还吹出了一个泡泡。野诗良辅顿时捶胸顿足地大笑起来:“哈哈,先生真贪玩,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孩童一样用鼻涕吹泡泡!”汤紫笛也跟着一阵拍手大笑,好一阵花枝乱颤。刘老头差点气得昏死过去,恨恨跺脚道:“劣徒!劣徒!上前来,每人抽十下手心!”“要抽抽俺一个。”野诗良辅大义凛然的上前,“俺皮厚,不怕。人家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可不好。”汤紫笛嘿嘿坏笑的冲野诗良辅眨了一下眼睛:“好兄弟,讲义气!”从这一刻起,汉王府里就再不缺笑料了。所有人闲着没事了,就跑到这间房门外看好戏,时常乐得哈哈大笑,简直比赏舞听曲还要开心。李世民等人一行都骑上了马,已经出了京城到了郊外。天气渐渐变冷了,李世民也换上了比较厚实的锦袍和斗篷,三梁冠也换成了双翅帽,骑马的时候能暖和一些。而且他和手下人身上的装束,已经看不出多少皇室官宦人家的痕迹了,看起来更像是富家公子,带着几个家奴出来游玩。改换平服出来亲身体验一下民生,走访民间看看实情,这是李世民一个习惯。如果大张旗鼓地摆着亲王大驾出来,估计很难有什么实际收获。时近黄昏,一行人已经到了华原县。华原县隶属关内雍州,离长安并不是太远。一行人进了县城,看到街市上也还算严整,一些商铺和客栈的门都还开着。许多商家都准备打烊,收拾铺子回家。朝廷刚刚撤消了在关内的宵禁令,一些做小吃的摊贩这时候陆续摆开了摊点,准备做生意了。过往的行人虽然不是太多,但也都还算安本,没有看到太多无所事事地流民或是市井流氓。看来,这个刚刚经历了战乱侵害的华原县,眼下情况还不是太坏,至少县城内治安比较好,轶序还算井然。执掌一县地县令,也算是做了一些事情。李世民看着天色有些晚了,心想今天都赶了一天的路,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办。于是带着手下几人走进了一间客栈里。大唐的私旅客栈行业一向比较发达,虽然是现今这个乱世。客栈里住的往来行人也不少。李世民一行人平装易服也不怎么招摇,被客栈小二请进了一间雅阁,便准备点上饭菜。“来两壶热酒御下寒气。然后,上几盘白面馒头,切三斤牛肉,再炒两个小菜。”李世民随意的对店小二说道,“快去准备。”不料店小二却是面露难色。说道:“这位公子,热酒和小菜都没有问题。只是这牛肉……小店却是没有。最多只有羊肉。”“为何?”李世民有些不喜欢羊肉的骚腥味,于是多问了一句。“公子应该是外地来的吧?”店小二说道,“本县县令至从上任后,便禁止宰杀耕牛。也禁止贩卖牛肉。于是,小店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卖牛肉了。”“哦,是这样。”李世民想了一想,这个县令恐怕是担心百姓们卖了耕牛耽误春耕吧,也算合情合理。于是道,“羊肉便羊肉,切两盘来吧。”店小二却仍然愣在那里。俱文珍便有些怒意地骂道:“你这厮,怎的还愣在这里?没见过你这么笨拙的伙计。”店小二连连拱手赔礼,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几位莫怪。这位公子刚刚点了……白面馒头。本店的馒头,有是有,但是……可能会比较贵。”“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俱文珍怒声骂道,“莫非还以为,我等买不起你的几个馒头?就是这家店子,也能给你买下喽。”“少胡说。”李世民扬了一下手。示意俱文珍收声,然后对店小二说道,“店家,你刚刚说,馒头会比较贵。本公子倒是想知道,贵到什么程度了?”店小二满是歉意地说道:“公子勿怪。小店也是明码实价的做生意,所以才先说清楚了让客官们自己选择。白面馒头,三文钱一个。”俱文珍、高固和另外两个侍卫都一下站了起来:“三文钱一个?你不如去抢!”店小二却是满脸苦笑的直作揖:“恕罪!恕罪!几位千万莫怪!想来前几日,本店的馒头都只卖一文钱两个。最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这白面价钱飞涨,而且有时候有钱都还买不到。”李世民眉头皱了一皱:“也就是说,短短的几天时间,馒头价钱飞涨了六倍?”“是啊……”店小二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东西涨价了吃的人少,眼看着这生意越来越差,小店都快要做不下去了。以前一斗白面售仅七文钱,现在涨到了四十文,还要交纳除陌税……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啊!”“无妨,照我刚才所说的,弄吃的来吧。快一点就是了,饭钱不会少你的。”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自己拧着眉头寻思开了:华原这地方,位于东都洛阳与长安之间。汴州失陷后,流经关内地运河粮道也断了,关内粮贵是必然的。东都在前头,肯定粮价上涨得比长安要早。只是没有想到,华原这个小县城里,粮价已经飞涨得如此惊人了,显然有些不正常……估计过不了多久,长安的粮食,也会要漫天飞涨起来。李世民不由得闷闷地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冬天,不好过啊!一行人闷不吭声的吃了一顿饭,结算饭钱和预交房钱时,加上除陌税,居然高达六百文之多,俱文珍鼻子都快要气歪了。众人正准备回客房各自休息,却听到另一间雅阁里,传来一些争吵声。“周大爷,你老今天就行行好,好歹给几文钱吧!每日这样吃下去,小店真的招架不住哪!”明显是店小二的声音。“好啊,接着!”随即听到一个粗蛮的声音,和店小二的尖叫。马上,又有一群人猖狂的大声厮笑起来。李世民心中疑惑,走到那间雅阁前看了一眼。只见店小二慌里慌张的朝一旁闪躲,地上地一个网兜内,却是装着几条花花绿绿的大蛇。另外几个浑身流匪气息的人,正坐在杯盘狼藉的饭桌边肆意的大笑。看来,刚才他们就是将蛇扔到了店小二身上,怪不得他吓得惊叫起来。店小二惊慌地一阵,无可奈何的拱手赔起笑来:“也罢、也罢,周大爷就请便吧,小店不要周大爷地饭钱了。”“嗯,这才像话嘛。大爷会常来的。”为首一个满面横肉、邋里邋遢的大汉,重重的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提起地上的蛇兜就往外走。他身后的几人,也是得意洋洋的嘻笑着一起朝门口挤来。李世民看了这几个人一眼,个个流里流气,而且吃饭不给钱,决不是什么善类。店小二连连叹着气,闷声不吭的走到桌边收拾去了。那几人走到房门边,瞟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李世民,肆无忌惮的彼此轰笑着就快要出了店。李世民看在眼里,也没有发作,走到那个店小二身边,问道:“店家,这几个人是什么来路?你为什么不收他们的饭钱?”店小二有些紧张的朝外面张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公子别问太多了。他们都是五坊小儿的人,惹不起的。”“五坊小儿?”李世民眉头一皱,心下算是明白了。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五坊小儿早有耳闻。所谓的五坊,就是专门为皇室弄雕、鹘、鹞、鹰、狗这些游玩宠物的机构。近年来,五坊的人员外出采办这些东西,多交由一些民间闲人去办。那些闲人在乡邻里收捕鸟雀鹰犬的时候,仗着有朝廷五坊撑腰,时常横行霸道欺负乡邻,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于是百姓们都蔑称五坊的人为五坊小店小二叹着气说道:“这个周大爷,就是本县一个有名的泼皮。一年前他成了五坊的人,从此就更加嚣张跋扈了。以前来吃饭,总是拿蛇来抵饭钱。还说这是为皇帝捕鸟雀的蛇,要我们好好贡养着别怠慢了……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人,哪里敢惹上朝廷的人,只好忍气吞声不收他饭钱,任他欺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