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草原上的冰雪静静的消融,天气十分寒冷。在冰天雪地里熬了半个多月以后,李比以前的抗寒能力更强了。这个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在驿馆院子里练了一遍枪法,已是一身大汗淋漓。小卒给他取来热水毛巾擦拭,并告诉他鸿胪寺少卿杨锋前来求见。李叫请了进来,迎进了自己的客房中。杨锋四十多岁,身形干瘦,一个很精明能力的人。常年的外交工作,让他养成了举止得体谦谦有礼的习惯。宣喧一阵后,杨锋问道:“少将军千里而来,身上可曾背负皇命?”李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杨大人果然心思细密。不错,末将出征之时,李怀光大元帅将皇帝的密令交到了我的手中,当时李大帅这样跟我说。如果末将能够活着到达金帐,就拆开锦囊,自有皇帝妙计相助我等。”杨锋面露喜色,拱手朝南拜了一拜说道:“陛下英明,真是智算千里呀——既然如此,少将军何不现在将锦囊打开,一睹陛下妙计?”李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说道:“末将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不过……末将心中同时也会有所忧虑。陛下在一月之前、千里之外封下的密计,当真能对当前的局势起到大的作用吗?恕我直言。眼下回鹘金帐的叛党虽然被诛灭收拾了。可是……我却有一种驱虎迎狼的感觉。回鹘大相颉干迦斯手握大军,主宰草原的一切。在李怀光率军赶到之前,末将实在是没有把握在金帐有什么作为。记得临行时陛下曾经交待过,回鹘的问题,更多的是政治上解决。杨大人你也是知道的……末将一介匹夫更兼年幼,在这方面实在是十分的短弱。”杨锋呵呵地笑道:“陛下和李大帅既然敢将锦囊交给你,必然有他们的深意。少将军也不必妄自菲薄。在下虽然不才。也可以从旁为将军计议一李心中一亮,顿时欢喜道:“对、对!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杨大人身为外使,办理起异邦的事情来定然是老道持重的。那好,我们现在就拆锦囊。”李小心翼翼的从怀中铠甲里拿出锦囊来。那是一个厚厚的金黄色绵缎包裹的长条。李除掉外封,发现里面掉出了一份薄薄的丝笺来。二人捡起来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上面写着:“次汗必败,颉干迦斯必胜。待颉干迦斯掌控了金帐局势,便将下面的密旨面呈于他。卿不妨展旨先阅。”李和杨锋迫不及待的展开第二层,发现是一封由普通书笺写地密旨,只不过上面盖有大唐皇帝的私人玺印。而不是传国玉玺。二人看了一眼,顿时换了表情。上面写着:“爱卿贤相颉干迦斯如晤:朕在大唐帝都,闻爱卿大相之名犹如雷贯耳。如今次相谋叛,实属回鹘国之不幸。然草原有颉干迦斯,朕一切安心。忠贞可汗之子,爱卿能辅则辅之;不能辅,则取而代之。勿疑、勿疑。大唐皇帝,李漠亲笔密递。”杨锋顿时哈哈的大笑起来:“陛下果然是高明之人。高明、高明哪!”李虽然聪明过人,但政治官场上的事情,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想不太通透。他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疑惑道:“杨大人。陛下这么说话,不是让药罗葛一家又有麻烦。金帐又添危机吗?万一颉干迦斯当真有心谋叛篡位,岂不是又要一切大乱?”“错!恰恰相反。”杨锋捋着黑须,一脸陶醉的笑意,悠悠然的说道,“自古以来,权利最是惑人心。现今回鹘局势大乱。手撑重兵掌控金帐一切的颉干迦斯。很难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陛下这招,端的是用得高明。这就叫欲擒故纵,会将颉干迦斯心中隐约的那一点花花心思。都打得烟消云散了。”“此话怎讲?”李情急地追问。“呵呵。少将军不要心急,听在下慢慢道来。”杨锋坐了下来。慢条斯礼的说道,“像颉干迦斯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要说他没有野心,那是假话。此情此景,更是让他百爪挠心,痛痒难当。一边是无上地权力,一边是忠诚与义气。他该如何抉择?恐怕他自己也一时捉摸不定。同样的,虽然所有人心中都在担心他会有不臣之心,但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包括他自己,也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捅破这层窗户纸。可是皇帝陛下不同。他的身份、气势,能够完全压住颉干迦斯。唯独他出面来点破这层窗户纸,而且是以密信的形式私下里说地,就能一招刺中颉干迦斯地痛处。在下可以想象,当颉干迦斯看到这份密旨的时候,定然会惶恐不安、浑身冷汗直流。因为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和想法,居然被远在千里之外地大唐皇帝所窥探了。人,一但被人揭穿面目、捅破心事,所做出地反应无外乎两种:一是彻底的放弃,另寻门路;二是遏斯底里不顾一切地走上不归之路。很明显,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李怀光几万大军的时候,颉干迦斯必然不敢横着来。他唯有彻底打消自己的野心,乖乖的做一个护主忠臣。唯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好的结果。因为,分崩离析的回鹘,是绝对无法与现今的大唐相抗衡的。更主要的,是我们有一个算无遗策、妙策诛心的皇帝。”“哦,原来是这样!”李顿时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这就好比在市井里看到一个人想要偷窃,然后大声喊了出来。人家做贼心虚,自然只能收手?”杨锋也笑了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意思。少将军果然是聪明人,打的比方十分的形象生动——嗯,看一看最后一层绢笺吧。看看皇帝还说了些什么。”李欣喜的展开锦囊看了起来,不由得笑道:“看来,皇帝陛下的智慧的确是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杨大人你看。陛下在密信中说,不必在乎颉干迦斯地反应。他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朕钦封药罗葛-阿啜为回鹘新可汗的圣旨早已备好。圣旨一到,回鹘大事皆平。卿等可以与阿啜、颉干迦斯商谈出兵北庭之事宜了。”杨锋哈哈大笑道:“妙!妙,都是妙人啊!皇帝陛下是妙人,大帅李怀光也是妙人!想必皇帝陛下钦封的圣旨,已经在他手中捂了多时了!如此算无遗策的奇人,真是古今之罕有啊!”李的精神大受振奋,欢喜道:“既然如此,我马上去见颉干迦斯!”嗯,好。少将军速去速回!”李略微整点了一下衣装,带上了从杨锋那里拿来的一点金银见面礼。去见颉干迦斯了。颉干迦斯身为现今回鹘最有权势的人物,住宅也不过是普通的毡帐,跟中原的习俗大不相同。在草原上,只有可汗和王亲,才有资格住硕大华丽地毡帐的。李彬彬有礼的上前通报,等候传唤。没多久,颉干迦斯粗犷的笑声就在毡帐里响起:“原来是英雄的李将军来访,老夫真是蓬荜生辉,高兴之至啊!”李连忙与之见礼,心中暗道:这个颉干迦斯。身为回鹘蛮人,却能将中原的客套话说得这么利索,看来的确是一条混迹已久的老狐狸了。李进了毡帐。和颉干迦斯略微寒喧了几句,就直入正题的说道:“大相,末将今日前来,其实是为陛下送来上一封密旨。”“密旨?”颉干迦斯顿时一愣,骇然的瞪大了眼睛,“大唐地皇帝陛下可曾亲自到了草原?”“这你就不必问了。”李神秘一笑。“接旨吧!”颉干迦斯呆了一呆。单膝一拜就要矮身下去。李将他托住,微笑道:“陛下有言,爱卿拱手接旨即可。不必下拜。大相。请接旨。”“谢陛下隆恩!”大唐是回鹘的宗主国,连可汗都是大唐皇帝钦封的。身为回鹘地官员面对大唐皇帝的圣旨。丝毫也不敢含糊。颉干迦斯双手举过头顶,矮着身子接过了那一份薄薄的丝绢。展开一看,顿时周身一震,眼睛都快要瞪得爆出来了。李故作疑惑:“大相,你……怎么了?”“哦……没事!”颉干迦斯迅速的将丝绢收拢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对李说道,“有劳将军了。请回复陛下,微臣一定仔细斟酌陛下旨意办事,不敢有差。只是……微臣想问一问,皇帝陛下,现在身在何处啊?”李深深的皱起眉头来,做出一副疑惑状:“其实……末将也不曾知道。大相,你也是知道的。皇帝陛下一向神龙见尾不现首。他地行踪,着实令人难以揣度。末将出征之时,曾听说陛下要亲征河陇,又或许亲率李怀光大部度阴山向北而来,又或许坐镇长安运筹帷幄,又或许到了江南、江淮视察民生……唉,末将反正是不知道地。”“那这份圣旨……咳!”颉干迦斯再想追问,突然发现自己语失,似乎是问得太多表现得太紧张了。他尴尬的干笑了两声,说道:“也罢,我们做臣子的,就不必反复追问皇帝陛下地去处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他在哪里,我们终究要奉行他地旨意嘛!李将军,我听说李怀光亲率七万大军已经北上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可到金帐?”李仍然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不清楚。末将只是一员先锋探路地。大元帅要何时起兵何时到达,也不会与末将说起。只不过,末将看着天气估计,顶多再有五六天,大军应该就能到了。”“五六天?”颉干迦斯愕然一愣,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么快?!其实李早就收到李怀光派斥候送来的信。他的七万大军已然度过了阴山,全军马匹正放开了蹄子狂奔,顶多三两天就能到乌德犍山了。颉干迦斯转过身来缓缓的踱了几下步子,眼神变幻莫测。片刻后,他轻轻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悠然道:“明白了。老夫明白了……李将军,老夫马上修书一封,请你派人密呈皇帝陛下。只要陛下看了这封密信,自然能知晓老夫忠君爱国拳拳之心!”李心中一笑,面色却是十分的平静。拱手一拜说道:“愿为大相效劳!”颉干迦斯立马动笔,写了一份措辞激昂、言辞肯切的上表,密封起来交给了李。还拉着李的手反复叮嘱:“千万不可出现差错,一定要面呈皇帝陛下!”大相放心,末将一定不会出错的。”李小心的将信笺收到怀中,心中却笑开了:其实皇帝看不看你的书信,都无所谓了。你会怎么做,一切自在他的掌握。有没有这一份书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办完这些事情,颉干迦斯反而变得一身轻松了。他拉着李喝了许多的酒,兴致越来越高。最后,他跑到帐外对小卒叮嘱了一些话,李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二人继续喝酒。颉干迦斯脸上笑意浓浓,突然一转话锋,说道:“李将军。我今天要让你见一人。”“何人?”李一时没反应过来。颉干迦斯哈哈大笑:“敢让英雄相见的,定然是倾城美女了——将军可曾记得,前几日老夫跟你说过的义女之事?”“大相的义女?”李心头一紧:这老家伙,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要叫我见人?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吴侬软语般的汉音:“义父大人,梦词前来拜见。”“进来吧,我的乖女儿!”颉干迦斯志得意满,抚着黑须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