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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模样好,凤如青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从前看着穆良怎样千百般的好,那也都是看兄长的眼睛,即便是生出了感情,也只是钦慕。
但如今得知穆良的心魔,凤如青又并非是个青涩的小姑娘了,再看穆良,便自然是用看男人的眼光。
真的好,各种意义上的好,对她更好。
凤如青脚步短暂地凝滞片刻,而后信步走到桌边,坐在穆良的对面,“大师兄,你若很忙,不必在此专程等我醒来的。”
穆良将茶盏放下,“荆丰回去了,门派中事宜他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送你回黄泉。”
凤如青想说其实我带了黑泫骨马,就在她阴魂龙袍的后面,那个黑雾一般的图案,拉出来就是黑泫,她骑上也很快的,比得过寻常高阶修士御剑的。
但她最终没有说,穆良都在这里等到了这个时辰,他想送便送。
凤如青索性在这里要了许多吃的,吃完了之后才和穆良启程,上了琼林剑,凤如青自然地走到穆良身后很近的地方,贴着他站着。
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是这个距离的,时不时还会把头凑在一起说些悄悄话,但昨夜将那件事挑明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变化。
穆良不太直视她了,且如这般地站着,从前穆良周身会泛起柔和的灵力托着她,现如今就十分僵硬地站着,脊背笔挺得凤如青看着都累。
其实有过了白礼,弓尤,还食了造梦神的魂魄,看遍世间万物起落,凤如青真的对于男女情爱这种事情看得淡了。
若非是穆良,她甚至不会去理谁因她成了心魔,更不会去顾忌他的情绪。
凤如青无奈地盯着穆良看了一会,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站在佩剑的后半段,一路上沉默无声,实际上她是在神游,眼中金芒流转,又在翻阅造梦神的那些记忆。
佩剑速度不快,且十分的平缓,凤如青出神不察,穆良为了躲避鸟类,骤然上升。
她身形一闪,未等穆良回手碰到她,便已经立稳。凤如青回神,看着他缩回去的手臂落回身侧,但是内侧的袍袖却被指尖捏着没有松开。
其实对于凤如青来说,想要去揣测一个人的心思,太过容易了。她在极寒之渊之下魂魄和翳魔融化在一起,她还曾以人情绪为食,怎能察觉不到穆良细微的情绪变化。
凤如青长袍随着周身鬼气漂浮,暗色的红,与穆良周身雪般纯净的白,正是浓烈与纯白的强烈对比。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过一展臂的距离,穆良周身环绕的是灵力,凤如青却是黑雾般的鬼气。
可怎么办呢,前面那白衣的仙君,在心里装着她这个鬼气森森的人呢。
凤如青上前一步,直接伸手环过了穆良劲瘦的腰身,双手在他的身前扣合。
剑身猛地抖了一下,穆良垂头看了一眼绞在他腰间的葱白十指,琼林剑似曾相识地在天上短暂地画起了龙。
凤如青没有说话,抱住穆良之后感觉到他情绪起伏,闭着眼靠在他肩膀上。穆良很快稳住了琼林剑,也没有说话,更没有躲避或者要凤如青后退,而是继续平缓前行。
这样的亲密,他们从前有很多次,但这一次,明显完全不同,暗潮在两人之间流动,凤如青视而不见,穆良战战兢兢。
待到了黄泉,凤如青下了佩剑,一如既往俏皮地对着穆良笑,“大师兄,往后若是出大任务,还与我联动,还有五谷殿的乳糕,别忘了给我带!”
穆良点了点头,看着凤如青,袍袖中手指蜷缩,心中心魔不稳,却强压住心绪,说道,“我过两日,便来看你。”
凤如青目送穆良离开,回到黄泉之中继续忙碌她自己的事情。
穆良回到门派当中却坐立难安,压制了许久的心魔反复,他一回悬云山,便进入了洗灵池,凌迟般的疼痛随着水流爬上来,穆良靠在池壁上,苍白着脸幽幽地叹口气。
他真的没有想到,他都没有想要凤如青知道。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师尊知道这件事,穆良便已经许久都难堪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偏偏凤如青知道了,还提出了那样的提议……
她才与天界太子分开,正是心伤情摇之时,他此刻以这种相较旁人就亲近很多的身份与她在一起,这便是趁虚而入了。
先前小师妹因为婚事不成,伏在他膝盖上哭得那般模样,她是那般喜欢天界太子,轰轰烈烈地相守那么久,又在冥海之中并肩作战,他们……说不定待到时间久了,还会再度和好的。
到那时他要如何自处,小师妹定然是赌气才提议与他试试,穆良不能这般卑劣。
他靠着洗灵池,运转灵力压制心魔,还未到月初,师尊不会回来,他必须要靠自己。
穆良不知,凤如青痛哭,并非是全为了弓尤,他以为凤如青的放下只是小女孩的逞强,却不知凤如青是真的放下了。
若说她修到如今这种程度,从一个卑微的无魂邪祟成了掌控轮回秩序的鬼境十八殿之主,真有什么始终放不下,放下又要拿起的东西,反反复复无法挣脱,轮回般宿命的东西,怕只她手中这一对筷子了。
穆良许多天没有再来,凤如青每日除了处理些黄泉之事,便是在人间到处游荡,驱邪除祟的同时,也找好吃的。
万般皆空虚,唯有吃永恒。
她的胃口越来越好,凤如青时常也担心自己长胖,但痛苦和磨难换来的成果,就是令人无比舒心,她的魂体确实会不断地壮大,食了造梦神又彻底消化了之后,就越来越大。
不过无论魂体多大,化为人形她还是最初的样子。
凤如青因此更是不去节制,她发现她吃什么东西,都会增长修为。
有些凡物增长的几乎不可辨别,但妖界近日送来的妖兽肉,还有魔界送来的赤日鹿肉,凤如青吃了都确实很有用。
是的,魔界送来的是赤日鹿的肉,是凌吉亲自派人送来的,他养在魔界后山当中,不开灵智的赤日鹿肉。
凤如青本来有些不能接受,但凌吉亲自修书于她,说她只管安心食用,赤日鹿也分等级,这些鹿并非他的族人,而且这赤日鹿乃是在极度的欢愉中死去。
吃过之后,凤如青确实也被这赤日鹿的风味所折服,无论怎么做都好吃,还能增长修为,虽然跟吃造梦神增长的修为比起来,实在少得可怜,却实在地让凤如青大快朵颐了好几顿。
唯独一样不好的,便是这赤日鹿补得实在厉害,凤如青夜夜做的都是不堪入目的那种梦,十分想杀到魔界找凌吉算账。
关键她如今又是独自一人,燥热难忍只好自己想办法,后殿那水池被她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每每从后殿出来,都是面若桃花盛放,需得缓上好久才能散去这股劲头。
凤如青开始认真地考虑,在那些钦慕她的男艳鬼当中养个小侍,毕竟她如今好歹也是个鬼王,况且她从不对自己的欲望羞耻。
凤如青要人把赤日鹿和偏燥的食物都不许上,这时节已经是秋尽冬至,殿内再换上暖石,她真是条热锅当中的煎鱼,翻来覆去的不要活了。
这件事还没等她同罗刹和共魉说,有天清晨凤如青刚吃完早饭,这鬼王殿便来了一位客人。
凤如青在偏殿见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公子时,虽然凭借熟悉的妖气,第一时间便认出了来人,可还是愣了愣。
“宿深?”凤如青看着面前这比她稍稍高些的人,记忆中那个小团子抻长长大了。
“你成人了?”凤如青疑惑,“可半妖不是百年才得化为人形?如今还没到百年,你这是?”
“我得了妖族上古传承,”宿深朝着凤如青凑近一些,“姐姐,我被妖族的祖先所承认了,我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妖族王子了。”
凤如青看着他,他模样长大了许多,但也还没有脱离稚嫩的轮廓,身形也不算高,只比她高一点点,倒是有些狐族的先天妩媚出来。
他那双本来圆圆的眼睛,瞪起来只觉可爱的那双眼,现如今已经拉长,弧度刚好的上挑起来,眼波流转之间,很是有种隐约的魅人滋味了。
凤如青嘴上说着,“那恭喜了。”视线却在他的头顶上转了一圈,他头上戴着的发饰是狐狸毛的,纯白无一丝杂毛,应当是他自己的,看着像是顶着狐耳,十分的惹人手痒。
凤如青对于小狐狸宿深能随便伸手摸,对着面前这十六七岁的少年狐狸宿深,却不好上手,因此她只是稀奇地看了他会,便回归正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是妖族妖兽躁动得厉害?”
宿深瘪嘴,他小不点的时候,做这幅样子可爱得紧,如今十六七的少年貌,做这样子也俏皮灵动。
尤其是他眉心还十分骚气地画了花钿,凤如青莫名地看着有些眼熟,这花钿乃是女子画来才好看的,可在宿深这张小脸上,就连凤如青也说不出违和。
他有些男生女貌,换上一身娇嫩的长裙,便是个能引动青年男子头破血流争抢的美娇娘,可他作男子装扮却也不怎么女气,有股子少年的英气在。
“姐姐,我无事便不能来找你嘛,”宿深凑到凤如青身侧,抱住她一只手臂晃,“姐姐,我就是想你了嘛……”
凤如青从前对着小不点的他,还能当个毛球搓搓,不想其他;现如今对着这样少年模样的他,实在是不由得她不想,这少年也只是看着少年而已。
“你按照凡人的年岁算也足有五十多了,”凤如青把他扒着自己袍袖的手指掰开,“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宿深,你正常点。”
宿深便严肃起来,抬手对着凤如青施礼,还是大礼,“姐姐,宿深斗胆,想求姐姐教习我功法。”
宿深说,“如今妖族内外动荡,我承袭上古妖族的传承,强拔境界,也只能在白天的时候,才能这般好好地维持人形,夜里便会化为半妖模样,且因为年岁尚浅境界不稳,无法承受传承妖力,痛苦不堪。”
凤如青面上无甚波动,宿深又说,“姐姐,我知姐姐黄泉之事繁忙,我只在姐姐空闲的时候来。我很聪明的,无论何种功法姐姐只需演练一次便可!待我正式登基为妖王,妖族必定对姐姐倾力相助。”
凤如青看着他满脸兴奋的模样,并没有被他的模样和话给轻易地诓骗了,但妖族倾力相助这件事,在这四海纷乱的时候,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现如今冥海还未被熔岩烧干,四海已然动荡不休,若真的等到天裂彻底现世,届时谁也不知是何形势,这时对妖族施恩,确实是个极好的时机。
但凤如青也并非没有理智,被个长大些的小崽就几句话糊弄了,于是说道,“你大可顶着外门弟子的名号去投拜修真界的哪家山门,很多仙门如今都是弟子稀缺的状态,你不需许下很多的好处,便能令他们倾囊相授。”
毕竟这时候挂上妖族,日后真的乱起来,于门派也是一份助力。
这等好事,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做。
宿深闻言抿了抿唇,竟是径直对着凤如青跪下,双膝跪地“咚”的一声,凤如青微微朝后退了一步,眉梢微挑。
“你这是作何?”凤如青伸手扶他,宿深抓住凤如青的手,“姐姐两次救我于囚笼,是宿深的恩人,宿深被亲舅舅都险些坑害致死,宿深在这世间唯一信赖的人只有姐姐,也只愿与姐姐学习。”
凤如青没有退开被他抱住的腿,但也没有升起什么怜惜之情。
她可不傻,宿深更不。他如今成为了妖族王子,又化形成了少年,在妖族当中定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时候,他自然是急需一个靠山。
凤如青相信宿深许诺的妖族日后全力助她是真,但短时间内,至少在宿深彻底成长为妖王之前,他需要她给他撑腰。
毕竟九尾狐族已经凋零得只剩他与他母亲,而他母亲还是个被吸取妖丹,妖力大减的状态。
他能够撑到如今才来找自己,也算厉害了。就算燕实会助他,半妖一族到底还未形成如其他妖族一样的势力,纯血妖族根深蒂固的歧视也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凤如青知妖族生性狡诈,但这不算宿深算计她,毕竟宿深也可以找其他人,很多人会愿意出手,他这不是来拜师学艺,是与她来谈合作,以期最后相互为盾的。
凤如青近距离地审视了片刻宿深这一副花骨朵一样的娇柔貌,却也没有错过他眼中妖族独有的狡诈。
宿深看着凤如青,微微眯一点眼睛,眼尾的小勾子就更加的明显,尤其是这自下而上的角度,他轻声开口叫道,“姐姐……”
凤如青“嗤”的一声笑了,半蹲在宿深的身边,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小脸抬起来一些,问,“这一套说辞,是你娘亲教你的?”
“不是,”宿深摇头,束在头顶的长发和自头顶垂下的绒毛发带,一起晃动,扫过凤如青的手背,“是我自己想要来的,我想和姐姐学。”
凤如青垂头看了一眼手背上宿深的发丝,下一刻拉着他手臂把他拽起来,“教你不是不行,只是我教人的方式与他人不同,你需得把你娇滴滴的性子收收。”
“我不娇滴滴!”宿深急辩道。
凤如青见他脸都红了,脸颊处因为着急泛起了一丝粉,又生出了些许细细的白毛,顿时没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蛋。
拇指在他的脸颊上生出的细软白毛上搓了搓,“你这点道行,还不能完全维持住人形呢,就跑我这黄泉来耍心眼了?嗯?”
宿深皮肤娇嫩宛如新生孩童,被凤如青一搓便红了一小片,“姐姐……”他低声道,“你轻点。”
他若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凤如青手上力度又加了些,“这就受不住,你还想跟我学功法?”
“我能学的,”宿深几乎贴着凤如青站着说,“姐姐……”
“大人,仙君来了!”小鬼在外面传话,这偏殿并没有禁制,自然也没有关门。
循着小鬼传话的声音,凤如青和宿深同时转过头去,宿深对着门口双眸含水粉面桃花,一副刚刚被欺负了的样子,而凤如青作孽的手还在他脸上。
她见到身后已经提着食盒站在门口之人,自然地松开了宿深,转身快步走到门口,笑道,“大师兄,你来了!”
穆良袍袖下的手攥紧食盒,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宿深泛着红印的脸蛋上挪开,“嗯,今日正好路过,给你带了些乳糕。”
宿深闻言看过来,黄泉鬼境四面不靠,这可能路过?
他看着穆良垂眼的模样,眼睛微眯,狐族天生对情爱便敏锐非常,他只一眼便看出穆良强压的心思。
他正欲上前,凤如青却道,“宿深,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来,你与我商议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罗刹共魉,替我送送妖族王子。”
宿深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不甘,本能够一鼓作气让姐姐答应的……这仙君来的属实不是时候。
宿深听话道,“那我便回去等姐姐的好消息。”
宿深还没从偏殿出来,凤如青便已经拉着穆良朝着鬼王殿内走,宿深看着两人的身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这便随着罗刹与共魉出了黄泉。
凤如青则拉着穆良进了鬼王殿,“大师兄,你再不来,我可要去悬云山找你了。”
穆良本还在在意方才那少年,闻言浅浅一笑,“你若敢去,早就去了。”
“大师兄!”凤如青声音发嗔,“你惯会取笑我。”
穆良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将其中东西拿出来,凤如青看得眼睛发亮,穆良又道,“这些都是近日五谷殿新出的,我尝过了,味道都不错。”
凤如青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大师兄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穆良确实不喜欢,从前被凤如青和荆丰缠着尝,如今倒是自愿尝了,只是其中因由实在令人难堪,他这些日子一直尝试着压制心魔,至少想要将心魔在师尊回山之前,压制回本来模样。
可在洗灵池泡了好多天,却始终没能压制回去,反倒是在施子真回来的时候,又加重了一些。
穆良真的难堪极了,师尊帮他压制之时提出要他少见凤如青,他应下了,师尊一出山,他却跑来了。
穆良从未如现在这般阳奉阴违过,即便是如今站在了这里,心中也还是慌乱难安。
尤其是看到凤如青与刚才的那个妖族王子那般亲昵之后,他心中更像是悬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沉的,难受得紧。
“大师兄你别站着,坐下喝杯茶。”凤如青今天真的不太饿,所以没有光顾着吃,拉着穆良的手臂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侧。
凤如青嘴里叼着糕点,伸手为穆良倒了一杯茶,“大师兄今日怎么有空了,我还想着,一别这么多日,荆丰不来,大师兄也不来,你们是将我给忘了呢。”
“荆丰一直都不在门派当中,”穆良说,“他带着弟子去新现世的秘境历练,要到下月中才会回来,他有用三元符文印跟我通话,要我代他来黄泉看你。”
凤如青哼哼,“这还差不多,臭小子。”
“你如今用不了三元符文印,”穆良说,“我在门派中的灵物阁找了找,找到了这一对浮栾灵鸟,如三元符文印一般,能够用来相互传信,相隔甚远也能联络。”
穆良从袖口摸出一对只有拇指大小的灵鸟,他伸手,那两只灵鸟便振翅飞了起来,从外形上看除了小了一点,与正常的鸟一模一样,连羽毛都是不规整的,飞在天上绝对能够以假乱真。
凤如青伸手接过,那两只灵鸟便落在她的手心上,还朝下啄了啄她的手心,看上去像在吃东西。
“这是活的吗,要吃什么东西?”
凤如青用手虚虚地拢着,十分珍重地扣住,问穆良。
“此鸟并非活物,乃是灵力凝成,放在灵物阁当中许久了,许是从前门派当中哪位大能所炼制。以灵力为食,你无需喂养,”
穆良说着,便抬起指尖,灵力凝成细小的灵流,在这两只鸟的头部缓缓点了点,“这样就好,你若想要与我联络,便将它们放走一只,我来为它们输送灵力,再送回到你身边,你只需对着它们说话,它们便能够将你想要与我说的话带到。”
凤如青点头,“那倒是挺好的,只是这浮栾灵鸟,速度快不快?”
“可乘风而行,”穆良说,“与高境修士御剑相差无几。”
“好,”凤如青笑着将灵鸟收进了自己的袖口,接着继续吃东西。
穆良坐在她的身边,将茶盏送到嘴边,轻轻浅浅地喝着,喝得很慢,他的视线落在凤如青的脸上,半晌都没有移开。凤如青察觉到穆良的视线,并没有抬眼,惹他慌乱挪开,而是由着他去看。
待到凤如青将这几盘糕点一扫而空,穆良一杯茶水还没下去一半,凤如青这才抬眼看向他,“大师兄,你若今日无事的话,便与我去凡间转一转?”
“我……”门派当中自然是有事的,荆丰不在,荆成荫一个人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穆良早就该走了,他告诫自己来了就只是看一眼,看看凤如青,与她说说话,便回去继续压制心魔,师尊说得对,若是无法自控,便尽量少见面。
可是穆良这一眼接着一眼的,看了就挪不开视线,更不想起身离开,他又不能全无顾忌地和凤如青到处转。
于是穆良只好拒绝,“我这便就走了,门派中还有些事情,改日再来看你。”
穆良说着起身,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凤如青若不是能够感知到他的情绪,压抑得厉害。真的是在他这张温润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凤如青心中叹气,但也没有戳穿穆良,当面说那么一次便也够了,她不想让穆良再难堪,于是起身说道,“大师兄我送你吧。”
穆良点了点头,两个人从鬼王殿中出来,走在黄泉当中,并肩而行。
待到快要到黄泉出口的时候,穆良突然间开口问道,“刚才那个是妖族新任王子?”
“你说宿深,是的,”凤如青侧头看穆良,“大师兄没有见过他吧,他是一个半妖,他的母亲是九尾狐族的王女,妖族当中乱得很,他是来找我结盟的。”
“结盟?”穆良说,“现如今妖族和魔族都纷乱非常,禁锢的妖兽和魔兽也因为天裂现世蠢蠢欲动,我见你似乎有意答应他,你是要参与妖族的事吗?”
凤如青摇了摇头,伸手拉了一下穆良,拉着他躲过一个鬼君领着的、一长串被拘魂索束缚的转生鬼魂,说道,“我并不需要参与妖族之事,我只需与他有一些往来,为他撑撑腰,剩下的他与他的母亲自然会做得很好。”
“那既是这样的话,倒也可以考虑,”穆良说,“你如今已经无需我担忧,掌管黄泉鬼境,自然也有你的判断和取舍,倒是我多嘴了。”
“怎么会多嘴呢,”凤如青说,“我照旧时常会犯错,逆天而行经常被劈,大师兄若是觉得多嘴不关心我,这世间就没有人会关心我了。”
“胡说。”穆良低声道,“我们都很关心你,否则又怎会寻了你六百多年,倒是你,活着竟也能够狠心不回家。”
“我错了我错了,”凤如青双手合十,对着穆良,“大师兄莫要怪我了,那时候是我糊涂了。”
“好了,”穆良伸手拍了一下凤如青的手背,“就送到这里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荆丰也已经快要回来了。”
凤如青点了点头,“我若想大师兄想得紧,就用这个浮栾灵鸟联络大师兄,它能找到大师兄的吧?”
穆良点头,“自然能的,它体内存着我的灵力,无论我在哪它都能找到。”
凤如青目送着穆良离开,而后并没有回到鬼王殿中,而是径直去了人间,她最近闲来无事,去找了白礼的转世。
当然凤如青也根本不是还想与他怎样,她如今这万鬼之王的身体,凡人若是与她亲近的话,也不需很久,几个时辰便会被她的鬼气和死气所侵蚀。
所以凤如青就真的只是闲来无事找一找,想着如今四海不平,她好歹以三十万功德换得他泼天富贵,就是想看看他过得怎样。
白礼上一世是早逝,过慧近妖,他满腹经纶谋略,却手无缚鸡之力,被一位将军赏识,做了军师,荣耀无双。
因同时身负南北枢纽的水督之位,确实是富贵泼天,可以敌国,不过最终死于战场,一生未曾娶妻,是英年早逝。
凤如青想着或许是因为上一世她把白礼从地狱当中换出来,太急着把白礼推下轮回台,未曾好好择选人家,这才导致他英年早逝。
这一世倒是哪里都好,白礼这一世生在大富之家,又才德兼备,还是一位前朝以军功得侯位的侯爷之子,十分受他那国皇帝的赏识。
城中想要嫁给他的女子数不胜数。
白礼这一世总算不再是那种消瘦到没有一点肉的身材,凤如青见过一次他经过闹市,面容依稀还有昔日的影子,却比昔日明艳许多,玉冠高束鲜衣怒马,当真是女子春闺梦里人模样。
不过凤如青屡次来人间,来他居住城镇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要看白礼,而是这里的一家包子做得真的十分的地道,好吃得满嘴流油,齿颊留香。
凤如青一个人,一口气吃了一大笼子的包子,是那种一人臂展都抱不下的大笼子,将这小店的掌柜看得目瞪口呆。
凤如青吃饱喝足了,将凡间的银钱放下,而后起身便走出了小店。
凤如青在凡间行走,幻化的是普通人的模样,按照路边卖菜老妇人幻化的年轻女人,丝毫也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不过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突闻一阵马蹄声自身后而来,马蹄声非常的急,骑在马上的人也一直在吆喝着,试图停马。
但马蹄声却越来越急,凤如青一听便知是失控了,幸好这时候晨起才过饭时,还并未到正午,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凤如青回头看了一眼,快步朝着前面跑了几步,在一处稍微宽敞的路边,回头看了一眼。
那马匹正朝着这边横冲直撞过来,速度极快,就在要从凤如青身边冲过去的时候,凤如青突然伸出了手,死死地勒住了缰绳。
凤如青无论是自己本身,还是幻化成的这个妇人,都是清清瘦瘦的,但是她单手就抓住了缰绳,站在原地一步都未动,那马匹直接被这股突然的拉扯,拽得跪在了地上,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马匹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便嘶叫一声站了起来,倒是不再发疯,而是不断打着响鼻,前蹄还在不断地踩动。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甚至有人开始鼓起掌来。
凤如青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视线,径直走到了被马直接甩到小巷子里面的男人身侧,伸手拉着他的软甲,直接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腿伤了?”凤如青见他眼神还迷茫,但看上去有一只腿使不上力,出声问道。
这人头发凌乱,发冠被撞散开了,些许头发散落在脸上,他的侧脸被蹭出了一道血痕,正在朝外渗着血。
凤如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他按着坐在了小巷旁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腿,那个人朝后缩了缩。凤如青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将那上面的粉末撒在他的脸上。
而后她捏着他的脚还有小腿的部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将他错位的骨头给归位了。
那个人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视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凤如青,凤如青看了看,他脸上的伤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血迹,但人鱼族的伤药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这都能遇上白礼……哦,他这一世的名字叫岑商。
凤如青起身,转身便走,感叹以后这个地方不能来了,可惜了那么好吃的包子……
岑商怔怔看着凤如青消失的地方,从头到尾都没顾得上说一句话,待到他回过神的时候,猛地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不知为何,那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很快他的随从们也赶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凤如青这才在小巷口变回本来的模样,从衣袍上面将那缕黑雾给拽出来,黑雾落在地上便变成了黑泫骨马。
凤如青翻身上马,轻嗤了一声,小声地说道,“小公子,闹世纵马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凤如青乘着黑泫回到了黄泉鬼境,还未等到自己的鬼王殿,便见到了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袍的粉玉少年,站在她的鬼王殿门口,见到她之后,立刻开口甜甜地叫:
“姐姐我来了……”
有人来,也有人走,这便是轮回,也是生在世间必然要经历的事情。
昔日种种,如今都化为她唇边淡然一笑。
凤如青下马,黑泫化为一缕黑雾,回到凤如青的衣袍上。
她信步朝着粉玉少年走过去,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当真要跟我学,等一会儿可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