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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子真听了凤如青的说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裂痕。
他这不能算是生,他只是用双姻草为她塑身,把双姻草放在内府中以灵力温养开花结果而已,不是他生。
可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他本身也并非善于辩解之人,因此半晌没有说话,开口便生硬道,“无事你就走吧。”
凤如青依自己许下的誓言,连狗叫都叫了,自然还是扛不住关心施子真的。多年过去,抛去一切外在的因素,甚至剥离开情爱,凤如青如今对于施子真,连敬重都没剩什么,只剩下对于亲人的那种关怀。
他到底还是她的尊师,就算曾经未能亲手教养她,他也从未失格过。
如今也不知被谁给骗得这样惨,都不敢见人,更不知怀了个什么怪物,这都一年多了,竟还未曾出生,那个施子真口中的“女人”也从未曾出现过,当真是令人难以省心。
凤如青耐着性子敲门,“师尊你开开门,我就看看你,你还瞒着我做什么,我什么不知道?”
凤如青摸了怀中储物袋,拿了份平时常备的点心出来,油纸包的声音哗啦轻响,甜香的气味很轻,可在修者异于常人的嗅觉中却堪称甜香扑鼻了。
“我给你带了些点心,许久未吃了吧,”凤如青将点心朝着石门的门缝方向递了递,“你尝尝,这是人间一处十分盛名远播的点心铺子新出的花样,是用炒香的零嘴坚果,混着蜂蜜做成,还有些咸味儿,吃着不腻,却很香。”
里面没了音,却没再赶她走了,凤如青慢慢勾了勾嘴唇,有那么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引诱某种野兽。
她甚至紧张地屏息,但很快石门动了下,接着开了一条缝隙,施子真堵在缝隙的位置,面容看不真切。
他迅速伸出手去拿凤如青手中的油纸包,却不料凤如青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了施子真的手腕,又以脚塞入了石门缝隙,卡住了石门。
“你……”施子真吓了一跳,要关门又没有关上,凤如青假装疼的嗷嗷叫了两声,他就当真把门给打开了。
他的模样只看脸依旧还是那修真界人人敬仰的冰山仙首,只是视线下落,他的腰腹却骤然凸起,凤如青心中感叹,好像又大了啊,不会是双胞胎吧……
“师尊,”凤如青为了避免触怒施子真,很快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迈步进入了这间不大的石室,走到桌边,一股脑的将自己这些日子在凡尘搜罗的小食和肉干全部都从储物袋里面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看着这满满一桌子,她也怔了下,说不管了再管是狗,但当狗期间,她也还是下意识的在搜集这些东西。
哎,谁让施子真苦呢,去五谷殿偷吃的,自己在焚心崖后殿煮食物,这样子也不方便去凡间吃什么,可是按照凤如青看到的怀孕妇人嘴格外馋的常理,他忍的肯定很辛苦。
凤如青见到施子真一句话未说,慢条斯理地净手之后,便来到桌边坐下,虽然姿态并未见急,却也毫无停滞地吃起来。
凤如青一时也没有说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中发誓来日她若再见到弓尤,或者于风雪和泰安神君,她绝对要打听出把施子真弄成这样的神女是谁。
她倒要看看对方是否长了三头六臂,怎就能把这修真界人人高山仰止的仙人这么轻易的拉下神坛,还如此无怨无尤。
凤如青不由得奇怪,情爱当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为何能这般的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若是按照这样说来,她确实没有为谁不惜改变自己去迎合过,也不可能如施子真这般,为谁受这样委屈。
凤如青想着想着,就笑了,施子真动作一顿,“你笑什么?”
凤如青将那个他看了好几眼,却因为远些没有伸长手去拿的点心推到他面前,“没什么,师尊,你还记得你当年曾说过,我根本不适合修习无情道吗?”
施子真应了一声,拿起那比拇指尖大不了多少的精致点心,送入唇色浅淡的口中,凤如青视线跟着那点心停留在他的唇边,而后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这个是在皇宫中偷的,一个得宠的贵妃最爱的点心。”
施子真接过锦帕,看向凤如青,似乎是在等她上一句后面的,凤如青继续道,“我曾经也那么认为,我不适合修习无情道,但现在我觉得您说得不对。”
凤如青说,“我才是最适合修习无情道的,就连飞升的大师兄都还困在曾经的取舍当中,二师姐更是根本走偏了路,靠着痴情和功德升天,荆丰就是个木头,只有我。”
凤如青说,“我能得,也能舍,从不为得所忘形,不为舍而难过,师尊……你说我是不是才最适合修无情道?”
施子真看了她片刻,竟然点了点头,“若你魂有身栖,此番心境必然原地飞升。”
施子真甚至考虑要不要说出实情,毕竟很快了,但凤如青接下来的话便让他没有说出口,“难得师尊对我如此肯定,只是现在我倒觉得,师尊不适合修习无情道,您看上去冰雪做骨,却实则是个痴情的种子。”
凤如青一时失言,被施子真以精纯的灵力轰出了石室,他还是那般的暴躁易怒,凤如青从石室真正意义上的滚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爬起来抖了抖袍子,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从焚心崖的石室出来,径直去了月华殿。
穆良飞升之后,这里便成了荆丰的住所,他正在处理门派内积压的事宜。此刻坐在桌案之后,身量高大笔挺,早已经不是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小不点,而成了独当一面的仙君。
他闻声看过来,见到凤如青竟然还没走,不由得惊讶,“小师姐,你……这是去了焚心崖?”
凤如青衣衫在地上滚了一圈,抖过也有些微狼狈,她笑了笑,“是啊,被师尊打了一下。”
荆丰闻言也忍不住笑,他一笑,眉眼弯弯,看上去尤其的可爱,加上他本身是卷发,那种肃然顿时烟消云散,若是旁人看了一定会惊讶不已,毕竟荆丰素日对外可是有“小施子真”的称号,出了名的冷肃。
凤如青想要揉他头都够不到了,荆丰贴心的低头让她揉,亲近地说,“现如今也就小师姐敢去惹师尊了,也就只有小师姐能够扛得住师尊打一下。”
凤如青也眯眼笑,荆丰只当施子真是闭关,不知他肚子的事情,凤如青自然也不会说,毕竟那是施子真自己的事情,不过荆丰倒是知道施子真去五谷殿偷东西吃的事情,还为此和凤如青说了好几次,满是惊异。
凤如青要荆丰给她施了净身术,两个人又聊了聊关于引出魔兽的事情,凤如青便告辞回了黄泉,也在狱叛殿中忙活到了很晚。
深夜的时候,宿深来了,凤如青迷迷糊糊的察觉他顺着床爬上来,闭眼笑着摸了摸他的狐耳,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关于引出熔岩兽的事情,只要施子真同意了,修真界就算是同意了大半。凤如青很高兴的,闭着眼拥着宿深,纵容他的亲近,想到这件事若是成了,又能够减少很多的伤亡。
如今黄泉真的人满为患,凤如青整日看着生死,看着轮回,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死人了,尤其是大批量的死人。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懒散地回应着宿深,并没睁开眼看一眼他的神色,还有他的眼睛,那其中满是伤痛和讨好,也是性格使然,在爱上一个人后却得不到同等回应的煎熬和偏激。
他明明是最早遇见她的,得到她之时,她却心已沧桑。
宿深只有在彻底与她融为一体之时,才会觉得自己拥有了她。凤如青在艳红的锦被之上扬起脖颈,眉目如开到荼蘼的鲜花。
在汗水浸透鬓边碎发的时候,她抱紧宿深,贴着他耳边问,“今日怎么了,这般的卖力?我骨头要让你撞散了。”
宿深半晌没有说话,和凤如青湿漉漉的抱着,半晌才哑声道,“我爱你姐姐。”
凤如青睁开眼,想要看清宿深的神情,他却将头埋在了凤如青的肩头,因此凤如青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亲了亲他的侧脸。
她知道宿深喜欢她,很喜欢,凤如青有时候会觉得愧疚,因此对他格外的包容,倾尽全力的去教他更多,因为情爱对她来说,并不是全部,也影响不了她要走的路。
凤如青只想着再对他好些,他毕竟还是小,不知岁月能冲淡一切,或许过些年,尝过了各种滋味,他便不会太过偏激执着。
只是如同凤如青不曾明白情爱本该带给彼此快乐,相伴着走过一段路,或长或短,分别也是为了更好的走下去,本不该害人至深。
她同样也不知,有些人的偏激和执着,是刻在骨子里,从出生开始便如影随形,后天的遭遇又加固了这种性格的成型,如同病入膏肓,早已经无药可救。
第二日,荆丰开始与各家仙门商议凤如青的提议,而凤如青也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引出魔兽的这件事。
她奔走在引出魔兽会路过的城镇,动用一切的办法与人族协商要他们退避,这是一段颇为漫长的路,但随着各家仙门也开始加入,并且一致同意这个计划,这件事,就变成了势在必得。
他们必须成功,因此仙门集会开了一次又一次,不如之前一般的各族心怀芥蒂,他们这一次万众一心,商议起事情来,争议也不在谁先谁后,而是如何能够更多的让引魔兽的路线经过山里,避免魔兽侵扰到人间。
而在确认了路线之后,他们更要派修士去沿途清理路线,填过沟壑荡平高坡,而负责引魔兽的凌吉也开始一次次进入极寒之渊的九真伏魔阵,熟练控制更多的魔兽。
人族、妖族、魔族、修真界,全部都在为这一次的计划谨慎地忙碌着。
宿深修为也因为熔岩热浪的原因越来越强,待到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他们终于将引渡魔兽的路线清出来的时候,宿深已经能够超越大部分的仙门仙首,与凤如青毫无保留的过上几十招了。
“好样的!”凤如青收了沉海,对宿深笑,“金晶剑你已经用得很熟了,它乃天界神君的佩剑,你能压得住,还能利用它镇定熔岩热浪,这是你的本事和造化。如今天下,你再也没有几个敌手,妖王大人日后多多关照。”
凤如青抱着沉海假装见礼,宿深勾唇笑了笑,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昨夜他又见凤如青去了河塔城,去见了那个人王转世。
虽然他知道凤如青这两个月都是化为各种各样的人,带着下属与人族周旋,可他见到她与那人王转世说话格外的温柔,甚至还带着笑意。
她对待旁人不会如此的,她到底是在意他的,毕竟那是她自极寒之渊中爬出,还是个小邪祟的时候,第一个男人。
第一个总是不一样的,宿深听人说,女子很难忘记她的第一个男人,尤其是第一个喜欢的男人,那是在懵懂的时候自心底对未来伴侣生出的爱慕,反射的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不夹杂着任何复杂因素的渴望。
便是那样一个无论轮回了几世,一样无能软弱的废物么。
宿深的内心生出一种焦灼的愤怒,姐姐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这焦灼在他的心中渐渐生成了一种滚烫如熔岩兽一般的猛兽,烫得他的心脏焦糊丑陋,散发着难闻的,连他自己都讨厌的气味。
而他隐藏得太好,凤如青又每天都在奔波,精力和注意力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在宿深的身上,看到的还是他越来越强,只为他欣喜。
难得空出的时间,凤如青总是往悬云山跑,是去见施子真,却不是为看他去见他,而是专门为宿深去请教施子真。
她说明他体内如今状态,还有金晶剑的作用,要施子真为她推荐一些适合荆丰的功法,若说这天下谁人对功法和制衡最是精湛无双,便除了施子真再没有其他人。
而悬云山的藏书阁是整个修真界仙门的藏书加起来都难以比拟的。
凤如青短暂闲暇的时间,就会带着悬云山的掌门令,去悬云山的藏书阁,为宿深精挑细选找功法。
她想着他那么勤于修炼想要变强,收到这些定然会很开心。
这些大多是制衡他体内的熔岩热浪的冰寒系,还有两本是施子真珍藏,是她用好吃的好容易换来的。
凤如青难得将宿深的生辰记住,已经将这些功法都挑拣出来装好,只等魔兽的事情一成,算算时间也该是宿深的生辰了,便当做礼物送给宿深。
她却不知,宿深变强是为了与她并肩,而她这短暂的繁忙和“冷淡”,在他的心中埋下了更深的祸根。
待到极寒之渊大阵开启的那一日,各族严阵以待,施子真以术法遮盖了自己的状态,他身体都这样了,竟然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能力,他与众家仙首合力开阵,在九真伏魔阵碎裂的一刻,魔气冲天而起——
凌吉化为巨鹿,控制住了不断从极寒之渊中跑出的魔兽,众家仙首以灵力设下了沿途的结界,防止魔兽横冲入人间,造成生灵涂炭。
而在阵法开启的一瞬间,灵光与魔气纠缠,天地间一片被压抑到极致后疯狂反弹的嘶吼声。
地动山摇,万魔同啸,修为稍低的连耳朵都被震得溢出了血,却坚守在固定的结界点,支撑着结界防止魔兽逃走。
凤如青拔出了头顶骨簪,吹动鬼笛召唤出阴兵,天地变色,黑云悄无声息地覆盖在了灵光筑起的结界墙上,为惧光的魔兽还原极寒之渊深处的无光之境。
一头、两头,无数的魔兽冲出极寒之渊,凌吉尽可能的控制住更多,在到了极限之后,开始引着他们走上各族已经开辟好的结界通道。
魔尊引路,修真者撑结界,而阴兵护持在结界两侧,断后的便是各家仙首和天界的堕落神,妖族善于使用工具和群体作战,便分布于各个人间关口上以防魔兽失控冲出,能够帮着人间应对。
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出奇的顺利,凌吉引着魔兽在结界墙中穿过山林和人间早已开辟出的路,开始朝着熔岩天裂处奔跑起来的时候,后面跟着的魔兽便也迅速追随而去。
越来越多的魔兽从极寒之渊中爬出,越是深处的魔兽,便越是魔力强横,越是体积庞大,也越是生得奇形怪状恶心至极,而且许多身上还散发着令人难以接受的恶臭,如同一坨坨奔跑的烂肉。
冲击过于强大,很多撑着结界的修者们要强忍着才不至于吐出来。
凤如青在极寒之渊底层待过,因此是接受最良好的,她操纵着阴兵鬼气笼盖住结界通道,跟着这些魔兽们一起跑过人间和山林。
在最后一只魔兽自极寒之渊中跑出,嘶叫着追上前面的魔兽的队伍,后面断尾的人这才也跟着一起跑起来。
众家仙首们御剑而起,去增援要撑不住结界的弟子,凤如青一直带着阴兵,紧跟着引着魔兽的凌吉,以防他一旦撑不住,她好出手相助。
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没有人注意到妖族护持着人族的一处通道,一位修者灵力枯竭,导致有低阶魔兽冲出了结界墙,
魔兽若是冲入人间不堪设想,驻守妖族一哄而上帮着修复结界墙,而那一只低阶魔兽也有妖族去追杀。
这本是个十分小的意外,低阶的魔兽护持人族的妖族很轻易便能对付。但是又恰好,这里乃是河塔城的后山,魔兽自城侧而过,百姓都被岑商安置在一处天然的大岩洞中。
而连接这岩洞与河塔城的,只有一个颇为细窄的吊桥。
这里是一处天险,本该万无一失,因为即便是魔兽冲出结界,他们砍断窄桥,便能够暂时安全。
可是好死不死,那冲出结界墙的低阶魔兽,畏惧光亮慌不择路,下意识的就朝着它感应到的洞穴狂奔而去,紧追的妖族朝着那魔兽射箭,竟然根本扎不穿它的皮肉。
被妖族裹挟着妖力的箭.矢射中,那魔兽更加的暴躁畏惧,竟是加快了速度,眼见着已经过了半边桥。
这种丑陋庞大的东西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见惯妖魔的修真者都恶心得想吐,何况是人族,负责守桥的人族惊惧之下,竟忘了砍桥,而是转身跑进岩洞,惊惧不已地喊开了:
“魔兽来了!我们死定了!啊啊啊!快跑!”
这些百姓本就是因为钱才答应暂时离家,郡王岑商再三跟他们保证,不会有任何的危险,这里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天险。
这人一喊开,所有人都乱了,岑商本在里面正吩咐士兵们如何安抚躁动不安的百姓,闻言冲出岩洞,便见到了那即将跑到这一侧的魔兽。
随行的士兵并不是岑商的死忠,他们大多是花钱雇来,他在封地先前经年不曾出门,并无任何的威信可言,况且若是真的应对山匪,他身边的士兵也不会跑。
可这魔兽太庞大可怖,根本不是人族能够对付的。
士兵们扔下岑商朝着岩洞里面跑,尖叫声响彻山谷,却更刺激了魔兽,而对面加固好结界,御剑飞掠至上空的妖族不是别人,恰好正是宿深。
冲回岩洞的人族,根本不顾岑商还在外面,直接落下了绳索闸门,一个滚圆的石头滚落盖住了入口,里面的人乱成了一团,却因为暂时有石头格挡安全了。
有人喊郡王还未回来,但是石门滚落是为了防备魔兽的,一旦滚落,人力短时间内难以撼动。
于是便形成了如下的场面,岑商站在吊桥不远处,面色惊惧地看着魔兽差一点便能过吊桥,他去砍桥已经来不及,而妖族有人御剑凌空追来,却负手而立,站在魔兽上空,不曾伸出援手。
宿深一开始是想要吓吓他,这低阶魔兽,他一剑便能开膛破肚。
岑商只要跑,那魔兽也未必追他,毕竟魔兽也吓疯了,一生都在暗无天日的极寒之渊,如今骤然见了天光,正如阴沟中生活惯了的老鼠,想要找洞钻。
宿深看着岑商面色惨白,心中涌起难言的快意,他如此软弱脆弱,到底哪里值得姐姐喜欢?
可不如宿深预料,他竟没有躲,他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却没有如宿深预料的跑掉,而是竟然迎着那魔兽,朝着桥的方向跑来——
“不要出来!”这话是岑商对着岩洞里面的百姓喊的,有心善的百姓试图撼动石门将他放进来,可他并未朝着石门的方向跑,而是迎着魔兽冲上了桥。
他常年久病,身量实在不够看,可他在急奔中抽出了手中长刀,是新打的,同救下他的黄泉鬼王一样的制式。
他提着刀以卵击石地冲向魔兽,却并没有提刀去砍魔兽,而是一刀借用身体的全部力量,砍在了桥索之上。
魔兽重量太过,断了一侧锁的桥在瞬间侧倾,而与此同时,魔兽的角也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岑商的身体。
他身上的铠甲在魔兽的角下比豆腐还要脆弱,和他整个人一样。
那魔兽却并没有因为桥面侧倾掉下去,它的前爪扒住了对面的山崖,眼见着便要爬上去。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从岑商冲向桥面到他被穿透砍了桥索,他已经挂在了魔兽的角上,而这时他颈项的护身项圈才发挥出作用,骤然间爆出了强光,径直将他和魔兽一同弹向山崖之下——
这项圈本就不该是凡人佩带,这是弓尤专门为凤如青令天界巧将制作,在她的身上能发挥出十成十的能力,可在凡人的身上,感知不到主人的能力,能够发挥的作用很有限,凡人太弱,它甚至反应不及。
而本来负手而立,想要看着岑商屁滚尿流的宿深,惊惧之下御剑极速下行,试图救下岑商。
可岑商挂在魔兽身上,已然绝了声息不说,在魔兽下行途中还跌落撞击山崖数次,他……已然粉身碎骨。
凤如青本护持着凌吉引魔兽入了熔岩,激起了熔岩兽和魔兽撕咬在一处,火星四溅撼天动地,越来越多的魔兽冲入熔岩之中,和熔岩兽撕咬在一起。
而随着断后的众位仙君也开始在熔岩处汇集,围绕着熔岩形成了一圈结界,所有的魔兽终于成功的被引入了熔岩之中。
他们成功了!
整片山都在震动,到处都是比阿鼻地狱还要摄人心魂的嘶鸣嚎叫,交战的魔兽和熔岩兽让整片山都燃起了大火,焦糊和黑灰自天幕上飘落。
所有人都被震得头疼欲裂,却又兴奋得无法言喻。
凤如青扶住因为消耗过多,软倒在地,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凌吉。
他的下身是鹿,上身是人,汗湿的浅棕色长发枕在魔兽踩过的泥泞之中。
如当初她救下他那时候一样的狼狈脆弱。
“辛苦了,你是功臣。”凤如青说,“安心休息。”
凌吉半睁着眼看着凤如青,微微勾了下唇,这一次,总算像是在笑,而后他便昏死了过去。
凤如青正欲将他扶着带去休息,谁料一起身,她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紧,接着骤然散了。
她愕然看向远处,便见黑云在那处积压,显然是天罚的预兆,而她心中崩断的,是属于岑商的命魂!
他死了?!
她就是怕他命格太好遭人觊觎,怕之后再被害了自己也不知,才格外将他的命魂取了放在自己魂体之中,可如今为何会断了!
他怎么可能死,害他的人分明已经被她打下了阿鼻地狱,他只会越来越好才对……
凤如青呼吸急促,感知了一下,确实是岑商的命魂断了,她放下凌吉,来不及去扶他,而是将他交给了其他修士带下去休息。
她召出了黑泫骨马,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径直朝着河塔城的方向而去——
她走后,凌吉睁开眼,冷着脸拒绝了修士的缠缚,幻化为人形,从地上站起,径直走回了魔族的队伍,隔着结界墙,观看熔岩兽对战魔兽。
凤如青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黑云已经拢在了天幕之上,紫电积压。
这显然是最重的天罚,而凤如青看着宿深跪在山崖边上,面前是岑商破碎不堪的尸体,她自黑泫骨马上下来,落地的瞬间便问道,“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死了!”
宿深抬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凤如青,张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山崖之上不远处,有已经从岩洞出来的民众,本来畏惧宿深不敢上前,见凤如青来了,他们认得她,见过她和郡王来往,便很快有人站出来,声色俱厉地指责宿深,“是他!是他见死不救,放魔兽杀了郡王!”
“是他!”
“他是杀人凶手!”
无数的指责纷至沓来,宿深眼中赤红,流出的眼泪简直如同血泪。
凤如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宿深,却也并没有完全相信民众们的指责,宿深说不出话,她便直接将手覆盖在他的头上,搜魂。
宿深没有抵抗,只是默默地落泪,凤如青收回了手,看到了所有,包括宿深幻化成其他人的模样,曾站在深夜之中流泪。
他的慌乱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呈现在凤如青面前。
他不敢抬头看凤如青,凤如青收手之后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嫉妒蒙心见死不救,这便是我殚精竭力,教了你多年的道吗?!”凤如青抓着宿深的领口问,“你是不是疯了!啊!”
宿深内府翻涌不止,嘴角溢出血来,他几乎是憎恨地看着凤如青,“我爱你,我爱你!可你呢,你哪怕有片刻如我爱你那样爱过我吗?!”
“你为何对他如此温柔,为何?!”宿深说,“我是想杀了他,可我……”
他没想这么卑鄙的杀他,他知道他颈项之上有凤如青给的项圈,那本该是给他的,是天界的好东西,能够抵御强悍的攻击,可他和凤如青都不曾料到,那项圈,在凡人的身上竟然不起作用。
凤如青搜了他的魂,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是无法相信,宿深怎会偏激至此,“我早与你说过,你与我在一起时就该知道,我无意许谁一生,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做不到。”
凤如青看着满天积压越发深重的黑云,对宿深道,“我对他也并无什么留恋,况且转世之后,他便不再是白礼,他是岑商,我救他,是因为他的富贵乃是我以功德换来,如何容忍旁人觊觎?!”
“没有告诉你便是怕你如此,是我错了。”
天边闷雷阵阵,凤如青面对宿深崩溃疯狂的神情,再度说,“是我错了,我就不该答应你,你的真心,我真的要不起。”
这句话比当胸戳进胸膛的长剑还要让宿深崩溃,他一口血喷出,上前抓住凤如青的衣领吼道,“你后悔了你后悔了!你不许后悔!”
“姐姐……”宿深哭嚎出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这样,别这样……我就快死了,你……”
宿深姣好的面容狰狞至极,眼角当真溢出了血泪,“再抱抱我,就当是……”
宿深话音未落,天边紫电裹挟着通天彻地的天罚兜头而下,直奔宿深。
他惨笑一声,反倒是松开了凤如青,准备闭上眼伏诛,却不料凤如青突然按着他的头将他按趴在地上,在他的穴位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便维持着这佝偻在地的姿势,一动不能动了。
宿深察觉到凤如青自身后抱住了他,他面对着地面,瞠目欲裂。
她在为他生受天罚。
凤如青抱着宿深,将他护住,受了第一道天罚,后背深可见骨,皮开肉绽。
她疼得呼吸发颤,好久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竟然觉得有些难捱。
宿深即便做错事,天罚来得不应如此之快,凤如青仰头看向天幕,天罚再度汹涌而下,宿深伏在土里,不能动,也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哭得泥泞不堪。
他错了,真的错了。
凤如青从来给不了他同等的爱,却也从来都真心的对待他,是他魔障了,他不该听信任何人的谗言,不该急于求成,不该让嫉妒影响了心智。
他错得彻底,本以为自己要死于天罚,至少能够赎罪,却没曾想,凤如青会为他受天罚。
他总想着保护她,想要成长成能够让她依靠的人,因此疯狂地修炼,却没想到越是抓得紧,失去的便越快,他终究还是害了她,他的爱配不上她。
宿深悔不当初,可此刻他被凤如青制住护在身下,比不远处死去的人王尸体要窝囊十倍,他凡人之身在危急之时尚且选择为身后百姓玉石俱焚,宿深承认,他才是不值得被爱的那个。
可一切都晚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天罚结束,凤如青后脊的伤处慢慢恢复,但血浸湿了衣袍,她脱力地趴在宿深的身上,竟然一时半会起不来。
宿深哭得整个人都在颤,凤如青摸了摸他的头,有气无力道,“别哭……”
凤如青索性把宿深弄昏了,他心智到底是受了熔岩热浪影响,不宜再心绪动荡过大。
天罚过后,如凤如青所料,金光自天幕洒下,没入了不远处残破不堪的岑商尸体当中,他迅速开始恢复。
在凤如青直起腰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成生前的模样,金光却还在环绕着他,厚重的功德没入他脑后。
天边神官下来,是个生面孔,先是对着身形狼狈的凤如青恭敬见礼,而后手隔空在地上躺着的岑商面前一晃,他便骤然睁开眼坐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小神君,上界愿神听到了您的心声,”那神官对着岑商说,“为救百姓义无反顾,功德无量,现如今赐你半神之体。”
那神官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鬼境之王如今尚且在任,您看您是随我去天界做个神仆,还是跟在鬼王身边先做鬼君?”
凤如青看向岑商,他竟有如此机缘,也是造化,怪不得天罚来得这样快,天界现在是缺人缺得厉害啊,这又是弓尤搞出来的新花样?
岑商看向凤如青,他的眼中死后初醒的空茫渐渐清晰,而后如同山峦迭起,最后入坠幽深大海,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在凤如青看向他的时候他便低下头,遮盖了眼中情绪。
他开口,却是对着凤如青的方向,微微地躬身施礼,“今后愿追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