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驰全然没了昨天的趾高气扬,被包成了木乃伊。
面具男一进病房,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吕驰身边坐着的一对贵气的中年夫妇,我想应该是栋梁集团的董事长夫妇,吕驰的父母了。他们对面具男极尽感激,甚至有点低声下气。
床尾站着个与这屋子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人,看模样能确定是警察。
一个小护士从门外进来,拿着一沓报告,分别交给了警察和吕驰的父母,说:“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没有酒精含量,尿检也正常。”
“我说过了,没喝酒,也没嗨!”床上的木乃伊依然很不耐烦。
“怎么跟警察同志说话呢?”老吕白了儿子一眼,又很不好意思望着面具男尴尬一笑。
警察仔细看了报告,说:“嗯……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把车开到桥底下呢?”
“警察同志,不能调取监控吗?”吕驰的母亲问。
警察摇摇头说:“那片空地是以前老印刷厂的废墟,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
他为什么把车开到那儿去?我皱眉。
警察开始询问吕驰,然而,木乃伊回答仍然十分标准:“不知道。不记得了。不小心吧。哎呀烦死了!”
我想这位警察八成是在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了,我瞟了一眼正坐着和吕氏夫妇闲聊的面具男,咬咬牙就问吕驰:“那出事的时候,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什么?”吕驰歪着脑壳看看我,又看看警察,再看看一边的父母。
老吕倒是精明,第一时间去看面具男。面具男却毫无表情,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真给力,只要他不说话,那么对我就有利。
果然,老吕对吕驰说:“人家问你,你快回答啊。”
吕驰眨了眨眼,吞吞吐吐的说:“是……是有点怪……我也记不清了,就感觉路边的行道树落叶落得太凶了,挡了我的玻璃……就迷迷糊糊的走错了道吧……”
树!
我不知道这是让我确定了,还是让我更迷惑了。
晚上舅舅他们来换我,我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随意吃了点饭,洗了澡。妈妈越来越虚弱,她难逃噩梦的困扰,夜里依然是无法安睡,白天在药物的帮助下才能勉强眯一会,医生说在这样下去精神会受到影响。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烦过。笔记本里没有这类似的记载,我陷入了迷茫,甚至,连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都没有。
我睡不着,蹲坐在阳台,看着阴沉沉的无月无星的夜空,又看着依然繁闹的街景,对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商圈,最黄金的店铺就是那家“天品”西餐厅。
此刻大概是在做新的宣传,一个大灯牌被竖了起来,一个笑嘻嘻的卡通造型的牛仔正举着一把猎枪,头顶是霓虹灯的字幕“天品,用美食狙击你的烦恼!”很符合他们的风格。
如果好吃的真能狙击我的烦恼就好了!
我忽然脑子一转,站了起来,我竟然觉得,那就是对我的说的话。
我想到了一个人——宋沐寰。
他看到我毫无章法的穿戴,湿漉漉的头发,竟然一点也没有意外,只是摆出那邪气的笑说:“欢迎光临,本店最低消费300元。”
“你能闻出死人的味道。”我一点也没有跟他玩笑的意思。
“你知道吗?在这一行没有人比我的鼻子更灵。死过的身体,和活着的身体是不一样的,哪怕灵魂只离开身体一秒钟,身体死了就是死了,永远留着尸体的味道。”他说着,指了指我。
我觉得我找对了人:“你倒斗,见过死人。那见过魔吗?鬼呢?妖呢?”
“这不是语文数学的分科,也不是酱油味精的区别。你想要的标准我可给不了你。”他随手从赠送的果盘里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说,“你吃过的食物,喝过的美酒,身体都会帮你记录下所有的味道。你的身体记录了死尸的气味,也会记录你所有的感知,你何必来问我?”
我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走:“谢谢你的提醒!”
“300元最低消费啊!”他懒洋洋的对着我的背影喊。
我连夜驱车往铜锣峡走,路上给秦子霖打了电话。
“什么鬼?让我给你查一单交通事故?巡警那边我能给你想想办法,交警队我可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我焦急的说:“总之,很重要!我现在去铜锣峡,你帮我调查一个叫钟天文的老师,县一中的。”
秦子霖沉默了几秒,接着说:“你这么晚了去铜锣峡做什么?你妈妈不是在医院吗……”
我没有跟他多说,加快了速度赶到铜锣峡。
深夜工地停工,周遭一片漆黑。我摸着黑往那棵树走,却发现我并非是唯一来这里的人。
我找了一处建材堆躲着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黑影正在树下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会围着树转着圈儿,一会又蹲下来在地上挖着什么,然后又把什么东西一样样的放进身边的大包,行为诡异阴森。
可惜天色太黑,我看不清是谁。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冒然上前,只能等待。
过去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悉悉索索的开始收拾,然后左右看看,穿过围挡的缝隙钻了出去。
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呼吸急促得都要晕厥过去,我顺了顺气,这才朝着大树走过去。
我四处摸了摸那棵树,树干,树枝,树叶,都没有什么异常,最后目光落在那巨大的树根上,那就是我妈妈降生的树根。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异常的冰冷透过指尖传到我的心里,那是和树干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
我定了定心,将手指咬破,以血为引再次摸到树根。忽然,阴冷,绝望,悲伤,无助的感觉猛然袭上我的心头,整个人都仿佛置身无底的冰渊中。那是曾经有过的感觉,那是第一次接近魂魄后传递给我的感觉。宋沐寰说得没错,我身体记得那种感觉。
可是,我看不到任何魂魄,也看不到阴魔,莫不是藏在这树中!
老辈人都相信东西活久了就带着灵性,万年的老龟,千年的人参,这千年的老树是否也会有灵精之类的呢?阴魔可以藏在我的魂魄里,那么也能附着在这树的灵精之中。所以,那个绿胡子老头是在托梦给我妈妈寻求帮助吗?
可是,连外曾祖和他的师兄都没办法解决我魂魄里的阴魔,也就是说强行使用门引咒将阴魔送入轮回,就可能会伤害到我的魂魄,也就是势必会伤害到树的灵精。
除非这阴魔能与老树的灵精分开。
我正想着,忽然后背被重重的击打,我疼得扑倒在地,连声叫苦,转头一看,只见刚刚的黑影正举着一根粗大的棍子再次向我袭来。眼看那棍子就要落在我的头上,我忍着剧痛一个翻身,躲过一击。他扑了个空,再次扑来。我爬起来就要跑,可是之前那一下实在太疼,反应慢了半拍,还没站起来就被他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挥舞着棍子直朝我的面门挥来。我心道完了,这下挨着,恐怕不死也得毁容了……
千钧一发,忽然一只手从他的背后伸了过来一把揪住他握着棍子的手腕,然后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就把那人按倒在地。
我忍着疼赶紧打开手机照明,欣喜得都要哭了:“秦子霖!”
秦子霖掏出手铐将他反手制服,然后带着怒意的朝我走来:“你找死吗?我要是不跟着过来你怎么死的?”
我真的很感动,郑重的说了句:“谢谢!”
他倒不知所措了说:“得了得了,恶心巴拉的。”
我举着手机走到趴着的那人前面一照,真是叫耗子洞打到老虎窝——够深够险啊,这位不就是那位老学究钟天文老师吗!
第二天早上,我赶到刑侦一队,还没见到秦子霖,就先遇到了他们的队长,那个挺拔精神的中年警察于剑峰。
“周小姐来了。”
“于队,好久不见了。”我礼貌的伸手跟他握了握。
于队说:“小秦还在审讯室,昨天你们抓来的那个家伙还在审着。嘴也算硬了。我正要去换他,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跟上去说:“那真是太麻烦您了,谢谢。”
于队笑得如同鲁智深一样豪爽:“你太客气了,小秦可没少麻烦你呢。”
我总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味,他们办公室里男男女女看我的眼神也不大对。
隔着玻璃,看到审讯室里的钟天文耷拉着脑袋,颓废得根本不像一个老师,倒像是个路边的乞丐。
而对面的秦子霖红着一双眼,凶狠的拍着桌子,不停的对他嘶吼着,我没见过这样的秦子霖。可惜隔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于队却忽然笑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小秦这么生气呢,昨天要不是我们拦着他得把那家伙揍成什么样?”
我脑门有点发麻。
于队敲门换了他出来,继续对钟天文轮番轰炸。
秦子霖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喝着茶水说:“还疼吗?”
我眨眨眼,说:“淤青了一块,肯定疼啊。”
他呿了一声:“不怕死的死女人!”
我不禁失笑:“我是死女人啊。”
不再瞎扯。秦子霖告诉我,他还没去找交警队,交警队的人反而来找他们了。说是在吕驰的车里发现制动系统被人动过手脚,恐怕不是单纯的交通事故,是谋杀未遂!案件将正式移交刑侦队,调查吕驰是否有与人结怨。
“我们接到举报,说那天吕驰和钟天文在工地有过激争吵,你也在场?”
我皱了皱眉说:“是,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知道了。”
“所以,我们会把钟天文列为嫌疑对象。”
我扭头看着审讯室里依然耷拉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