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生在湘西,长大在湘西,在那个相对闭塞的地方,罗效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革新派。他反对家族从事养蛊,下蛊,隔蛊的勾当,认为害人牟利伤天害理且不能与时俱进,江湖行事迟早会被新时代所淘汰,他崇尚吸纳现代科学与医学,用蛊救人,行医济世。
一切都是从与一个游历到湘西的外地老人相遇开始的。那个老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顽童似的人物。但是罗家上下都对他非常尊敬,仿佛是个惹不起的老爷。
不过,这老人却慈爱的看着年仅十岁的这个孩子,亲切的和他说话,告诉他外面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新生,告诉他五星红旗在一个叫北京的地方高高升起,和太阳一样美丽。
罗效涟小小的心灵遭到了触碰,原来世界并不是眼前的寨子,也不是蛇鼠虫蚁的蛊,还有那么不一样的宽广天地。他忍不住要出去走走。他跟着去采购的家奴第一次到了县城,看到了用砖头盖的房子,看到了不穿苗服的汉人,还有和他同龄孩子的学堂。
他开始学汉语,要求父母送他去汉人的学校学习,他第一次听到了国歌,看到了五星红旗。他觉得这才是世界真正的意义。
15岁那年,他终于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见到了天安门。回来之后,思绪万千,觉得罗家不能再固步自封,必须革新,不然一定会被这个新世界所淘汰。他开始从家中的年轻人着手,鼓励他们学习苗医,学习汉学。直到20岁成为家中新一代的掌管人,彻底进行了革新,召集江湖人士见证,将罗家带入了全新的时代。
听文凝郁说到这里,麻爷揉揉眉间说:“涟爷。”
我问他:“这位罗效涟,麻爷应该知道。”
麻爷说:“这位涟爷就是玥音的爷爷,罗家的老当家,远近闻名的巫医高手,熟识各种草药和民间医学,村子里的人叫他活神仙啊。听说,以前还被中医大学聘请过当客座教授呢。当初就是因为这位涟爷致力于革新,与当时我那个也在想着要把水龙寨带出去的祖父在很多思想上擦出了火花,水龙寨与罗家才这么交好的。”
“活神仙?”文凝郁冷笑了一下的说,“可惜他医不好一个女人的心。”
因为罗家的坚持,要彻底根除旧的东西,与封家的婚事取消也是必然。
因为有太多名望的人士见证,封家无话可说,又不愿得罪罗家,更不愿闹大了让女儿蒙羞,只得谈了几次之后就作罢了。
可是封媚娘并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她不能嫁给心心念念的罗效涟了,可是她想嫁给他,必须嫁给他。在一次和家中长辈激烈的争吵后,就连夜从封家里逃了出去。
她从没离开过家,一路打听,一路风餐露宿,花去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到达湘西。可是到了湘西才发现,仅仅知道一个“罗效涟”的名字,要找罗家有多难。
走到一处山里的村寨,封媚娘实在是又累又饿瘫坐在路边。一个好心的老娭毑看这外地来的女娃可怜,想带她去生产队找人。封媚娘生性戒备,又是旧时家教出身,以为这老娭毑要害她,当场就给她下了毒蛊。
老娭毑不知所以,倒地口吐白沫。
封媚娘被赶来的民兵干事们抓住。
村子里懂旧行的人一见老娭毑这样子,判断找卫生队是不行的。得找苗医!
于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几个人骑着马赶了过来,领头的人正是穿着红卫兵衣服的罗效涟。
“罗支队,救命哦,救命哦。”村里见是他,都围了过来,似乎对他都很熟悉,也很爱戴。他如今已经是区十八医疗队的支队长了。
“好厉害的蛊!”罗效涟咬了牙,忙问这是谁做的。
民兵干事把已经被疲劳和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封媚娘抬了出来。罗效涟只觉面熟,救醒她之后,与那双闪着星光的大眼睛对视的时候,才终于认了出来。
封媚娘见到他,当下就哭了,哭得那么委屈,哭得那么伤心,哭得在场的人都跟着肝肠寸断了。
罗效涟微笑着,轻轻拍拍她的头,擦擦她脸上的灰土:“蒺藜花。”
救完了人,他带着她一同回了罗家。此时虽然不能再以旧时当家的称呼,到处都讲究个人人平等为革命奋斗终生,但是罗家上上下下不管分到那个生产大队,不管为革命奋斗了多少,心里都很默契的认这一个当家人。所以,都对当家人忽然带回这个封家的妹子颇为关心。
可是罗效涟没有太去在意,当他看到这个女孩为了来找他,弄成这样狼狈模样,身心皆是伤的时候,已经被感动得无话可说了。他带她去洗漱,找来一件蓝绿袄子给她换上。她有着长长的黑发,略略黝黑的皮肤,大眼睛灵动可爱,穿上汉人的花袄子竟然漂亮得出奇。那一刻,他觉得除了感动,仿佛还多了一些心动。
他把她安顿了下来,为了储粮备荒,她和女生产队员负责了山中野果野菜的收集工作。
可是有一天,生产队的妇女们都忽然惊慌失措的从山里跑回来,个个都尖叫不已,惊慌失措,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是小封,是小封……”
村寨里的干部们都集结着一同上山找人,就在一处深凹,边上还倒着她的竹篓子,以及散落的野山楂。
凹坑里,一个背对着所有人的纤弱身影在匍匐在地上忙碌着什么。而靠近她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小封你在做什么?”
封媚娘转身。众人看到,她把两条蛇钉死在了地上,两只手正抓着一只巨大的蛤蟆,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场的人无不骇然。这样一个小女孩,怎么在做这样恐怖又让人看不懂的事。罗效涟赶了过来,眼见这一幕紧紧蹙了眉头。这是“死脊蛊”,是一种毒辣的银蛊。
干部们不敢靠近她,问了她很久,她也不愿意搭理。直到她看到罗效涟,才露出纯真的笑意。
“你做这个为什么?”他问。
她眼里尽是明媚的纯:“她们遇到蛇,害怕,我就抓了替她们。丢了可惜,就做一枚防身。”
他愈发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