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山下,方谦没有以无距境界直接横跨而去,而是平静的迈步越过瓦山前的小镇,踏着一条陡峭的山道,向着瓦山深处走去。
就如同他不喜夏侯一般,他同样不喜佛宗,所以他杀的数名知名强者几乎都来自于佛宗,但在这里却有一位哪怕他也十分尊重的佛门大德。
那便是岐山大师。
他曾经在只言片语中了解过岐山大师的过往,携数年积蓄赈济天下,以身代堤,挡住足以席卷一个国家的恐怖洪水,一伤再伤,一病再病,也不改初心。
十几年来,他也在不少典籍中看到过关于岐山大师的记载,他很清楚,这是一位真正性情高洁的佛门大德。
这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
他做不到这样,但这不妨碍他对于这样的人报以足够的尊重。
所以他选择了步行,以表示自己的尊重。
走在瓦山深处的一条山道上,看着瓦山后峰石坪上的一尊巨大的石佛之像,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去看那一方棋盘世界。
此时瓦山山顶的某处,一位面带病容却满是慈祥的老僧忽然隔着极远的距离看向了山下,他微微一叹道:“终究还是来了。”
一叹中蕴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忧虑,有不解,也有迷茫,也不知他究竟预见了什么样的未来,才会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他唤来了一位肤色黝黑的年轻僧人,开口说道:“徒儿,书院的十四先生来此,你去山下迎他过来,礼数定要周全。”
年轻僧人神情微微讶然,书院的十四先生?他为何要来此?他心中疑惑不解,但还是恭声道:“徒儿这就去。”
方谦看着面前满布着风霜痕迹的烂柯二字,便可以想象到烂柯寺的存在究竟有多么古老。
可惜再如何古老,如今的僧人也大都忘记了创立烂柯寺的祖辈秉持的信念。
他平静的走入寺中,来往的任何一个僧人却都无法发现他的存在,他走过了烂柯寺后园,越过了一片雾气弥漫供奉了无数佛门前辈遗骨的塔林。
途中他看到了许多气韵别致的建筑,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直接略过,直到在一座简简单单的坟墓前,他才稍稍有所停留。
这是整个塔林中唯一一个普通的小坟包,它没有墓碑,但方谦却知道这里埋得是谁。
按照辈分,他是要叫一声师婶的。
是的,这里埋的是一个女子,书院小师叔的未婚妻,红袖招大家的姐姐简笑笑。
他可以想象到小师叔当年亲手把她埋在这里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所以在她死后,小师叔先灭了魔宗,然后屠了道门近半的强者,最后决然的拔剑向天,死于天诛。
也许,在小师叔亲眼看见简笑笑死去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因为以他的实力境界,如果不是他主动上桃山挑衅,昊天几乎不可能发现他真实的所在。
夫子能够存世千年之久,逼迫的昊天都要亲临人间,小师叔纵然不如夫子,但如果他一心想要活下去,就算是昊天也很难夺去他的生命。
不过方谦也能够理解,如果当年是他面对这一切,他也许也会这样么做。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叶红鱼和莫山山两人死去,他会是何等的万念俱灰。
沉默的站在墓前,微微行了一礼之后,他便坚定的离开了这里。
不论未来如何,他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就算是真有一天要死,他也会死在她们的前面。
离了塔林,从烂柯寺的一道后门出去,走过了一条极为幽静的山道,然后走到了一条山涧前。
这是虎跃涧,涧上有一座石桥,桥前有一片极大的石坪,石坪上有一株叶冠面积极大的青树,青树下有个小石桌。
石桌上有一个闭目念经的老僧,一旁还有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僧人。
年轻僧人看见了方谦,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木剑上端详了片刻,然后迎了上来,略带一丝不确定的问道:“可是书院十四先生当面?”
方谦虽然经历了数次惊人的大战,但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杀了悬空寺的戒律首座,佛门不会将这种事情宣扬出去,桃山上的惊天一战道门也一直隐而不发,所以世人知之最多的还是他三剑败隆庆,身登左帐王庭单于之事。
最为明显的个人特征,自然便是他腰间时刻挂着的一柄木剑。
年轻僧人便只能以此辨别身份,不过在他开口之后,他心中已然有了九分把握。
方谦停下脚步,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不错。”
年轻僧人记着老师的嘱咐,很是认真的行了一礼之后,方才说道:“小僧观海,奉了家师之命来此迎十四先生上山。”
方谦微微有些讶然,观海他自然知道,岐山大师的关门弟子,是一个性情品德都极为不错的僧人。
但他没想到,岐山大师似乎早已经知道他会来,他久闻岐山大师可以预知未来,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玄妙的境界,想来若不是几次接连不断的伤病,以岐山大师的修为境界,只怕早已经跨过了五境。
他对于师徒二人印象都极好,所以回话也十分温和。
“既然是大师吩咐,你带路便是。”
观海微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带着方谦向着石桥走去,但在经过大青树时,那个一直闭目诵经的老僧忽然睁开眼睛冷淡的说道:“破了残局,才能过桥,这是规矩。
观海,你虽为岐山师兄的关门弟子,但也必须遵守我烂柯寺的规矩,岂能平白无故带外人上山?”
观海神情平和的解释道:“这是夫子的弟子,书院的十四先生,怎会是外人,而且我是奉了师命而来,既然家师已经答应见他,又何必生事。”
黄衣老僧神情一怒,道:“这怎能叫生事?规矩既然立了,就必须遵守,不然数十年来的规矩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若是书院随便来一个弟子我等都要放行,那我烂柯寺千年的名誉何在?”
观海有些为难,虽然他辈分极高,但这老僧依然是他的长辈,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有些无可适从。
方谦微微抬头看着黄衣老僧满是皱痕的脸,平静的问道:“你似乎对我书院很不满?”
黄衣老僧神情毫无波动的说道:“我自然尊重书院,尊重夫子,但这世上不论是谁,都要守规矩。”
眼看这似乎要产生一场辩论,方谦却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此间真正的主人已经让人迎他上山,路边的看门狗却还在狂吠,实在让人不喜。
他直接迈步向着石桥走去,漠然道:“你错了,老师无视世间一切规矩,我尚且差些,但无视你烂柯寺乃至佛宗的规矩,想来也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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