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误入鬼市

······书接上文。

我双目失神地尾随在青衣女鬼的身后，一直跟着它下了楼，走向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铛~铛~铛~”“锵!锵!咚咚铛！”“嘣嘣绑！”锣鼓喧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眨眼之间便到了我的身边。

“咚~~！”一面大锣的巨响将我震回了神。眨了眨眼睛，却已经找不到那个引我来此处的青纱衣女鬼。反视周围，发现自己似乎到了一场大型戏剧集会之中，身旁不断有各种画着油彩妆容的人经过，道路的两侧则是一个个搭好的戏台，一眼望不到头，有的上面正热闹地唱着大戏，而有的上面则正在更换演出道具，似乎是刚刚换场。

我瞬间便被勾起了兴趣，虽然我不是特别喜欢听戏，但是这种规模的大型戏剧集会可是不多见，而且身处这种热闹的地方也难免受到台上演员情绪的感染。我兴致勃勃地跑来跑去，一会跑到这边听听激昂的《穆桂英挂帅》，一会又跑到那边听听深情的《霸王别姬》，心情也是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落寞，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逐渐沉浸在了这里的环境中，爱上了这个满是戏台的地方。戏台下也有不少卖杂货的小摊，有卖小吃的，有卖泥人玩偶的，有卖糖稀糖人的，一家挨着一家，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舔着小摊赠送的糖人四处撒欢玩耍，想怎么笑就怎么笑，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心里憋屈了就随着台上人的调子畅快地喊一嗓子，跑的累了就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休息。

不知疯玩了多久，只觉得肚子饥饿，便想去买一碗阳春面垫垫肚子，可走到小吃摊后却发现兜里没有带钱，于是只能失望地扭头离开，这时老板好像看出了我的落寞，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肩膀，

“小伙子，饿了吧，来吃碗面吧。”

我抬起了头，发现老板是位中年大叔，古铜肤色，瘦骨嶙峋，但是面目慈祥，正笑呵呵地看着我。

“老叔儿，我今天没带钱，先不吃了，等下次吧，下次我过来时候再来您摊子这。”我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红着脸回答道。

那老板却是不由分说一把伸出枯瘦的手掌，将我拉坐到了一个板凳上，“来，坐！今天这饭就当我请客了，饭钱先赊着，下次来时候再给也不迟，我这卖饭的可见不得人饿肚子。”

我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于是一直推脱着说我其实还不是特别饿，还想去再看会戏，那老板似乎猜出了我心里所想的事情，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小伙子，没啥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让你白吃饭，只是先赊个账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下次来时候把饭钱给我补上不就行了。再说了，我这摊子虽然小，可也不至于因为这一顿饭钱就干不下去啊，就算回头不给我面钱也没事，就当我行善积德了，来来来，坐吧坐吧，我去给你做面。”

老板说完后便扭身去下面条了，我看面条已经下锅，便也不好再说离开，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来把饭钱补上。

不到五分钟，一碗香喷喷的阳春面便端到了我的面前，刚闻到香味，我的肚子立马不争气地“咕咕噜噜”响了起来，惹得老板和周围几个吃面的人一阵哈哈大笑。

我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嘿嘿”苦笑了两声，伸手端起了眼前的面碗，可还没动筷子，两滴眼泪便已经划过脸庞落到了碗里。周围的人见状立刻噤了声，老板一看我这样，以为是自己和几个大人一起笑话我把我气哭了，于是急忙走过来向我赔礼道歉，可却令我哭的更加难以控制。

我为什么哭呢？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的笑话吗？不！只因为这个和谐的氛围，这个想笑就笑，没有恶意的氛围！

小时候的我是那么无忧无虑，虽然和其他小孩在一起玩的不多，但是大家也都没有因为我是生人而欺负我，那时我所接触的世界是充满了光明的世界，没有自私，没有阴谋，没有陷害，帮助同学会被表扬，欺负别人会被批评，拾金不昧会被大家夸奖，努力奋进会有收获，老师教导的是仁义礼智信，家长看重的是品德与修养。而现在我生活的环境呢？人人只念着自己，为了一丝利益，就不惜把别人推入火坑，帮助别人往往连一句感谢都得不到，欺负别人也不一定会被责骂——只要你家足够有钱有势！拾金不昧会被骂做装*，努力奋斗会被嘲讽无能，老师教育的是“分数最重要”，家长看重的不再是高尚的品德。一年前的我只要见到别人有困难便会申以援手，因为瘸子的教导一直牢记在我心间，可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都是对方的辱骂！为什么？我提了热水借给同学使用，却在还水壶时被他骂为：“二*，你提的水是不是就没烧开？我咋觉得不热呢，你还借给我用？”我在同学没钱吃饭时候借钱给他吃饭，要求还钱时却仍然被骂为：“二*，我就不还你钱，你能把我怎样？谁让你当初借给我呢，你自己有病怨不得别人。”我有病吗？是啊，因为我确实有病啊，在那个地方，我确实是个身患重病的人，而且病入膏肓！于是我开始去“治疗”自己，去请教“名医”，去让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经过一年的“治疗”，我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我开始封闭自我，我开始漠视别人的痛苦，我开始充满疑心。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猎豹，一只生存在危机四伏的非洲平原上的猎豹，多疑，残忍，凶恶，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生存，我才能不被他人所害！我几乎淡忘了什么叫谦虚，什么叫礼让，什么叫互助……这些正能量反倒会令我惊讶，在看到别人去帮助别人时我总会在心里惊叹一句：哇，他怎么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帮别人的忙，就不怕被反咬一口吗？真的是太鲁莽了。——如若不是这样，我怎会在被丁亥珍与吴法天所救后还对他们满含怀疑？现在的我处身在这个热闹的集会大街上，看着路旁的人们在亲切友好地交谈，听着小摊摊主的吆喝叫卖，感受着这份温暖和谐的氛围——这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我怎得不为之落泪？

于是我抱着大大的面碗嚎啕大哭了起来，为我的堕落而悲哀，为天下人心的冷酷而断肠。

老板和客人们都聚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让我不高兴一样。等到哭肿了眼睛，我放下了面碗，拽起T恤短袖擦了擦眼眶，不停地对周围的人直道“谢谢”，反倒是弄得他们一脸懵逼。

待情绪缓解过来后，我又拿起了筷子，綽起一排面条，在空中轻轻吹了吹，正准备放入嘴中享受这难得的美味，却突然看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伴随着人们的尖叫与惊呼。

“好像有人出事了，走，咱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老板一声招呼，一大群客人便立刻跟了上去。我见状也急忙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跟着老板一行人一起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

不远处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一个身着亮黄袍的道士正挥舞着宝剑从集市的一头一路砍杀过来，不管有罪无罪，撞见便杀。集市已经变得大乱。人群正在四散逃跑…………不，或许应该称为“鬼群”了吧…………

半夜怎么会有集市？这么大的戏声难道不会吵到别人睡觉吗？有哪个村里人会在半夜十二点以后出门逛集市？这世上哪儿有这么长的戏街存在？这些问题其实早已在我脑海中浮现，它们的答案也是确定的，所以我早早地便已经有了判断——我遇到了鬼市。

可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站在这里的都是人，因为他们有血有肉，有一颗善良的人心，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可直到那个道士的出现，我再也无法继续欺骗我自己。看着不远处正在胡乱砍杀的道士，我抬起了脚步，想要冲过去阻拦他，可突然被人从背后拉住，一把扯了回去。

“小伙子快跑！咱们的大集市次数不多，你还年轻，可不能第一次来逛市集就夭到这儿，这里老叔们帮你顶着，你快跑吧！”面摊老板向后拉扯着我，一脸坚毅地盯着我的眼睛。随后猛地一把将我推向了后面，后面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地把我往后推，极力让我离那个道士远远的，看来他们也把我当成一个小孤魂了。

而我在鬼众的推搡中也是早已泪流满面。

我亲眼看到刚刚请我吃面的大叔被那道士一剑斩落头颅，倏忽化为飞灰，无声地消逝在天地之间。刚才“救我”的众鬼亦是如此，或被腰斩，魂飞魄散；或被断肢，死伤一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惨叫之音回荡于心。我泪流满面，呜咽着站在原地，愤怒地瞪着面前的黄金道士，汗毛直立，早已咬碎了一口钢牙。而那些侥幸逃脱剑锋的众鬼见我落单，竟又从远处跑来拉我一起逃命。

“小孩儿，赶紧跑啊，愣什么呢！”

“快走，快走，被那东西砍一剑你就没命了！”

“走啊，傻了？快跑……”

“……”

鬼众见我呆木无语，语气也变得愤怒了起来，不过语气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家长，而非那传说中嗜人的鬼怪。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丢下我，仍然前赴后继地跑来舍命“救我”。

“鬼者，逝者也，阳世见之是为不吉，鬼者，百害之首者也，无心，霉运…………”我仰起头，努力让眼泪不再流出，却不由想起了十年前瘸子教我背诵的内容。这段介绍一直是瘸子明令让我必须熟记的内容，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妖鬼就是坏的，我不能和它们有任何接触，鬼代表了人生各种负能量，而鬼话也是万万不可信的。所以在数年前斩杀树灵时我才会产生迷茫：什么是妖？而现在的我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什么是鬼？

我身处鬼市，观尽了那本不是给我这种活人看的大戏，感受遍了那鬼众之间的和谐氛围，受足了他们的恩惠，只因为他们不想让我悲伤………而我曾经所处的人世呢？只有名利碍眼，唯有人心伤人，一朝马死黄金尽，翻脸无情无故人。

究竟谁才是鬼？究竟哪里才是鬼市！！

它们为我而死，我怎能苟且而逃？我一定要救他们，我一定要救他们！可我要怎么办呢？一招一式中可以明显看出，那道士的功夫绝对不低，而且手持宝剑，就算我不是鬼，也绝对打不过他啊。我要怎么办？

伤心，愤怒，无奈，绝望……我只觉得天地仿佛都变成了红色，愤怒的情绪已经充塞了我的内心，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口中不由自主地暴喝出声：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敕令！

……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