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天山的冰雪渐渐消融,交河里的水涨高了,滋润着两岸迫不及待冒出来的青草。
白龙城仍旧时不时有牧民光临,歇一歇脚,拜一拜已经消失了的神明,然后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雪山之巅的风蚀城却仍旧很冷,也很安静,静悄悄的热闹着,如同平静的河流底下汹涌的暗流。听到赤金刀的传闻之后,不少人都想来前来见识一番。大多数人默契的选择在深夜前往,不小心遇上了也默契的假装没见到。虽然浪子山庄的言庄主都无法拔出这把刀,虽然知道自己的功夫跟言庄主差太远,却仍旧忍不住来试一试——说不定会发生奇迹呢?
七日。整个西域的武林人差不多都来过了,那把传说中的赤金刀仍在雪山之巅静静伫立着,流转着赤金的光芒。
今夜,又有三个人乘了月色上山。他们刚刚看到那把赤金刀,嘴角的笑容还未形成,便迎面吹来一阵冷风,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颤。等三人再抬头时,却见那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石柱之上——
月色朦胧中,青丝如瀑,长发飞扬,看不清他的面容。
黑衣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握住那刀的刀柄……
躲在石柱后面的三人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却不由都长大了嘴巴——
黑色的衣袖翻飞,在月光中撒落一道赤金的光点,如同散落的星辰,清风一吹,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那把人人垂涎的赤金刀,就那么化为齑粉!轻飘飘的消失在寂静无边的雪山。
同时毁灭的,还有那个天下无敌的传说。
黑衣人没有走,静静的站在那通天石柱的顶端,纷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容颜,遗世独立的姿态却让人无端的悲伤。
他知道刚刚这座风蚀城里有三个人,也知道他们悄悄的走了。他能够想象,明日,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西域,甚至整个武林。
不过,他不在乎,也不关心。
他在那石柱上坐了一夜。他来这里本是无心,却用了这种姿态来怀念一个朋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老朋友。
那个老朋友死了,他并不觉得难过。
只是,有些荒芜。
***
天色微明,在屋顶守了一夜的廉贞刚打了个盹儿,却被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惊醒,接着便听见“砰”地一声——
“什么人?”
“让开。”
“……前辈。”
“咚——”
廉贞一个激灵,瞌睡瞬间消失得无踪无迹,猛地跳下屋顶,踉跄间,还未站稳,便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被扔了出来,直直的朝他飞过来,砸了个七晕八素。
倒在地上的廉贞却一点都不恼,咧着嘴笑得高兴,躺在地上大叫一声:“乌炎前辈!”
长庚起身,想要拉他起来。但廉贞却没看到,身体躺成了一个大字,自顾自的笑着,犹嫌不够痛快似的,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乌炎前辈!乌炎前辈来了!二小姐有救了!二小姐有救了……”
泪水从眼角滑落,分明是笑着的,声音却带着哽咽。
疯了一般。
整个冰宫的人都听到了,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乌炎前辈来了?真的?”
“阿月的师父?”
“乌炎前辈来了,二小姐有救了,是不是?”
“乌炎前辈……”
“闭嘴。”广袖黑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手中拎着一只白猫,声音清淡淡的,却有种让人无法违抗的力量。轻飘飘的两个字出口,一院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甚至都忘了动作——
廉贞仍旧躺在地上,破军正抓着他的衣领,古玲和舒桐抱着又哭又笑的,西羽在一旁微笑着,风寻木正走到房门口跟乌炎碰了个正着,一手拉着长庚,一手拉着唐小惠……
雁长飞和空桑这时候刚到,站在门口看着一院子似乎被定住的人,有些莫名其妙。
乌炎将手中的白猫塞到风寻木怀里,道:“哪个不要命的把猫放在阿月床上的?”
众人愣了愣,终于记得动作了,神情却仍旧有些迷糊。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舒桐,给乌炎行了礼,道:“乌炎前辈,抱歉,一时疏忽。”
风寻木也终于回过神来了,笑嘻嘻的抱着白猫,道:“是大巫师留下的,听说是安魂祈福的灵猫。”
唐小惠在风寻木后面探出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睛,“乌炎前辈,你能治好阿月的伤?”
乌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他之前的表情太过严肃,这一笑,让唐小惠晃了晃神,心道——好和气,又没有架子……
唐小惠笑眯眯的行了礼,道:“乌炎前辈好,小女子唐小惠。”
乌炎点了点头,“哦,阿月最好的朋友啊。放心,阿月会好起来的。”他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唐小惠的脑袋,那丫头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睛,心道——阿月的师父好温柔……
乌炎转头看向舒桐,道:“阿桐,我饿了。”
舒桐立马点头,道:“乌炎前辈想吃什么?”
乌炎摆了摆手,有些赖洋洋的,“随意。”
古玲道:“乌炎前辈,先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快不行了……”
乌炎眯了眯眼,瞪她,“胡说什么呢?行了,都散了吧,看着心烦。对了,那谁……就是你,跟我进来。”他说着就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风寻木和唐小惠同时回头看了看仍旧有些呆愣的长庚,有些不解。唐小惠一把将长庚往前推,“发什么呆?进去啊!”
“把门关上。”乌炎坐在床上,握着水镜月的手,淡淡道。
长庚走了进去,闻言关上门,站在乌炎跟前,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眉头又紧了几分。
乌炎抬头看他,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长庚点头。
乌炎把水镜月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伸出手指,点在他的左胸,淡淡道:“这里还有一只蛊虫,连心蛊。谁下的?”
长庚身体一震——连心蛊?他听说过,出自巫医谷,两只一对。将连心蛊种在两个人的心脏,一方受了伤,另一方也必将承受一般的伤害……
“是阿月?”乌炎的手指仍点在他的心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她身上的那只已经除掉了……呵,那个人,也算用心良苦。”
他说着,神色突然一变,点在长庚胸口的手指突然化为厉掌,“砰”地一声打在他的心口——
“噗——”
长庚往后退了几步,身体靠在身后的桌子上,一口鲜血吐出,染红的雪白的长衫。喉咙里的腥甜仍旧往上冒,他正想咽回去,就听见一个声音道:“吐出来。”
“噗——”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意识迷蒙之中,感觉到一阵劲风滑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