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河谷的水流到琴潭,并没有停止,而是转向了地下。
水潭深不见底,越往下潜,水镜月便越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水流的流动。旋转的水流渐急,她不由紧了紧手中的力道……
头顶的光线早就消失了,潭底更是一片黑暗,然而,她却一直睁大了眼睛,用一双比深潭更加幽黑的瞳孔打量着水底的世界——
水下不只有石人。
这里是一个被水淹没的村庄。
废弃的石屋,散落的石人,仿若一座水下陵墓。
在潭底停留的时间很短,很快,她就被一股急流携卷而走,所有的景象都只是一晃而过,只留下一道残影。
水流急转而下,跌入悬崖——
一个落水洞。
悬崖并不高,急流飞瀑之下也是一个水潭,不深,却足够缓冲下沉的速度。
水镜月在落入水潭之前,就拉着阿杰,踏着瀑布后的岩石跃了出来,落在了水潭旁边。紧接着,长庚带着苍烬落在两人身旁,雁长飞、空桑也从水潭里爬了上来,离虹抱着胳膊一声声的咒骂着“讨厌的冻水”。
到这水底的洞穴之后,反倒有光了。
一群人坐在水潭旁,用内力弄干衣服,一边打量着这洞穴的情形——
这里是一个寒冰洞。
水潭也就只有飞瀑落下的那方寸之地能看到水面,再往前就是冰封的河道了。洞顶垂下无数利刃般的冰锥,形态倒是有些像一般溶洞中的钟乳石。周围厚重的冰层仿若从石壁中生长出来的石曼……
那些光也是从冰层里散发出来的,五光十色的,仿若琉璃美玉。
阿杰说,发光的都是一种蛊虫,那虫子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团火,死了之后倒是跟萤火虫似的。这里原本遍地都是毒虫,如今都被冰封了,除了冷一些,也没什么危险。
冰洞的尽头又是一个悬崖,垂挂着厚厚的冰棱,一直往前延伸着,几乎将洞口完全封堵了,只在边缘处留下一道缝隙。
阿杰正告诉众人说这落水洞下面的情况,却突然被人捂住了嘴,他回头,见是水镜月,有些不解。
水镜月却并没有看阿杰,微微侧耳,似乎在听着什么,“是不是琴声?”
雁长飞听了会儿,眉间露出一丝欢快,道:“是大雁。”
长庚道:“赖大哥的雁鸣曲。执夏说有三个人闯入了禁地,除了湛然,另外两个应该就是笑凤仙和赖轻行了。”
赖轻行的雁鸣曲可不是一般的曲子,而是杀人的曲子。
长庚将阿杰拉到身后,塞给水镜月,站在了冰川前,道:“这落水洞大概有三十丈,倒悬的冰挂可以借力,底下是个深水潭。”他给众人介绍完之后,当先跳了下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水镜月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之上,踏着水波往前掠了几步,站在了白衣人身旁,九灵今日落了一次水,估计是被吓到了,这会儿钻进长庚的衣襟里,往外探了探脑袋又缩了回去。
下来之后,琴音更加清晰了,然而,在看到眼前正在对战的两人之时,水镜月不由惊愕——
这个洞穴就是个大水潭,洞顶是摇摇欲坠的冰刃,四周的嶙峋的石壁仍旧像是披了一层冰雪铠甲,但脚下的水潭却没有结冰。
水潭里有九个石台,形若坐莲,散乱的分布着。
在他们对面,最远的那座莲台之上,盘腿而坐的弹琴人正是赖轻行。而离他们最近的那座莲台之上,正跟赖轻行对战的,却是一位褐衣僧人,想来就是湛然了。
赖轻行的琴音,每拨动一下琴弦,都会发出一道气刃。那利刃在空气中划过之时,会发出如同大雁悲鸣般的声音,与琴曲契合,仿若和声一般。
曲调悠扬,宛如天籁,威力却不容小觑。
赖轻行的雁鸣曲所发出的气刃,看似跟笑凤仙的凤鸣剑很像,但实际是完全不一样的。凤鸣剑的本质是风,而雁鸣曲的气刃却是一道道内劲。水镜月轻易就能脚踏风刃,但碰上内劲就很难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
而此刻,那一道道的气刃正向着端坐如钟的和尚袭来。但那莲台四周仿若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气刃都阻隔在周身一尺之外。飞旋的气刃被反弹到四面八方,脚下的水潭激起阵阵水浪,岩壁上的冰雪铠甲裂开一道道缝隙,头顶巨大的冰棱簌簌的下落,在半空中又被斩为数节,咚咚的落入水潭之中,下沉之后又升起,漂浮在水潭之上……
阿杰从水潭中爬上莲台,坐在水镜月脚边惊叹道:“好厉害!”
水镜月低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落水了?踏月步的落月步忘了怎么用了?”
阿杰满不在乎道:“没事啦,这里的水是暖的,水下的风景很漂亮的。而且,衣服湿掉了也很快就能干的。”
那边雁长飞和空桑两人带着苍烬上了另一座莲台,离虹紧跟在三人身后。
苍烬看着莲台之上不动如山的和尚,眼神中难得闪过一丝赞赏,开口道:“听闻少林寺湛然大师二十年前退隐江湖,发誓绝不再伤一人性命,看来是真的啊。”
眼前这场战斗,赖轻行的气刃看似威力强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气刃破不开湛然的防势。湛然的功夫明显不在赖轻行之下,却只是被动的防守,似乎并无意争斗。
不过,苍烬说的并不完全。湛然没有出手,但赖轻行也并没有尽全力,似乎是认定了眼前这人不会还手,不会伤人一般。
可是,赖轻行为什么会对湛然出手?笑凤仙又在哪里?他们不是来寻神农鞭的吗?这里是幻海宫的禁地,若是神农鞭真的在这里,长庚和阿杰怎么可能不知道?可若不是为了神农鞭,他们又为何起了争执?
长庚挥袖挡开乱窜的气刃,朝对面的青衫人道:“赖大哥,能停一下吗?”
其实,即便长庚不开口,赖轻行也快支撑不住了。
雁鸣曲的气刃,威力比凤鸣剑的风刃大很多,但对内力的消耗也是极大的。
不过,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足够了。
最终一曲未完成,拨动的手指蓦然停下,琴弦在摔落手掌下震颤着,赖轻行披散的头发似乎比从前更加散乱了,力竭般的垂落了肩膀,“湛然啊,从前的你是一个极端,如今的你又是另一个极端,难怪他总是看你不顺眼。”
落入水潭中的冰棱已经融化了大半,水面上浮起星星点点的光斑,却又迅速的暗淡,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湛然沉默着起身,双手合十,抬步,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残影,眨眼间便从赖轻行身侧掠过,消失在了水潭尽头……漠然的姿态仿若完全没有听到赖轻行的话一般。
长庚和水镜月掠至离赖轻行最近的那座莲台,发现他只是消耗太大,并没有受伤,也都安心下来。水镜月问道:“大胡子,发生什么事了?”
早已没了大胡子的赖轻行咧嘴笑了,道:“一段旧事而已。阿月,你来得正好。笑凤仙在下面呢,他若是发疯,跟湛然动起手来,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水镜月见他什么都不肯说,也不好逼问,只得先去找笑凤仙。不过,她刚准备追过去,又被赖轻行拉住手腕。
赖轻行抬眼看向另一边,道:“带那位离火宫的小宫主一起去。”
水镜月不解,离虹却已经跳了过来,似乎还挺高兴,问道:“去找那个玉壶的怪主人吗?”
赖轻行朝她笑了笑,点头,“是啊,一个奇怪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