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宴会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之前,很多人不理解,西南王府来的不过是一个信使而已,又不是西南王本人,为何景平帝一定要请丞相出山?即便景平帝忌惮西南王,想对西南王府示好,如此示弱也太失了帝王威严。
不过,若来人是青禾,便能理解了。
在江湖人看来,青禾是剑阁栈道之上的双星阁阁主,是名剑山庄的守门人,是一代剑术宗师。
在大昭所有子民眼中,青禾是剑门关的守将,是蜀中的看门人,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名将。
实际上,青禾最初只是个江湖人,栈道上的守关人。当年,在黔州、吐蕃双方意图从剑阁入侵蜀中之时,他以一人之力,当数万军队阻挡在剑门关外。因为战功,他被西南王封为剑门关主帅,也被大昭朝封为定西将军。
因为青禾有两个封号,还是两个他都不喜欢的封号,所以,大昭朝和西南王府的人一般都称他为青禾将军。
剑门关,西蜀北边的门户,至今仍只有这么一位将军,守着一座双星阁,一座名剑山庄。但,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有青禾在,没有哪支军队能跨越剑门关。
青禾来金陵城拜访,别说丞相了,就是景平帝亲自出城迎接都不过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信使会是青禾。
怎么会是青禾呢?他可是青禾啊,怎么会做信使的差事?岂止是大材小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此,是不是说明,西南王对那位离开王府的门客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重视呢?
从宣名,到青禾走进大殿,不过数息时间,殿中的人都站了起来,表情惊人的一致,意外、惊讶,只是表现出来的程度不同而已。
不过,有几个人例外。
一个是石君禄。他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十分得体的将这位名震寰宇的将军请了进来,看那样子应该是事先就知道信使的身份的。
另外还有两个人,他们虽吃惊,但并不是因为青禾。
一个是风寻木,他想的是——长庚还真了解阿月。
一个是夏成林,他想的是——阿月还真向着长庚。
夏成林知道今日的信使不一般,也知道今日的宴会不寻常。不过,他之前一直以为信使是景平帝请来的,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是水镜月的手笔。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想通了很多事……然后更加感慨……阿月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青禾的座位在萧凌云和叶霓裳的上手,也是这一列的首座。之前,很多人还担心丞相如此安排会惹得云国使者不快。但,若是青禾,的确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
萧凌云和叶霓裳对这位名将也十分感兴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过,眼前的笑容和气的老人,跟他们想象的那个万人敌差距太大,让他们有些不适应。
不仅是他们,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青禾,惊讶程度并不比知道“信使是青禾”这件事时低——
青禾看上去就是个很普通老头子,一身灰蓝色长袍,皮肤黝黑,长相偏儒雅,和和气气的,很喜欢笑。而且,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像开出一朵朵花,很亲切。
他不像个战场杀敌的将军,倒像是个邻家老爷爷,整日里无所事事经常搬张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逗小猫的老爷爷。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少年,起初众人还以为是个小厮,看到两人并排坐着,想着应该是他的弟子。果然,没一会儿就听青禾给萧凌云介绍的时候说,这是自己刚捡到的小徒弟,星轨。
风寻木扭着脑袋盯着那位沉默寡言星轨看了许久,摸着下巴低声问道:“会不会阿月易容的?”
水镜月昨日离开的时候,说是去接西南王府来的使者。这会儿青禾来了,却没见到水镜月。以风寻木对水镜月的了解,她易容成青禾的弟子或小厮混进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夏成林道:“年龄太小,个子比阿月矮太多。”
风寻木道:“阿月会的奇奇怪怪的功夫可不少。她的易容术是跟墨华楼的琴凤学的,别说只是小几岁,扮成三岁幼儿也是惟妙惟肖的。他怎么一直低着头?若能看到眼睛就能确定是不是她了。”
夏成林往那边又看了一眼,最后挠了挠脑袋,道:“我倒是觉得,阿月若是要易容进来,扮成青禾前辈可能性更大。”
风寻木恍然般的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青禾是真的,不可能是水镜月假扮的。
阿杰听到他师父的名字,就一直竖着耳朵。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说那少年可能是自己的师父,也还是很好奇的。他放下手中的河蟹脚,擦了擦手上的油渍,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端了杯酒起身,从萧凌云和叶霓裳面前走过,站在青禾面前,笑嘻嘻道:“青禾爷爷,我是阿杰,您老还记得我不?”
青禾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捋了捋下巴,“阿杰啊,都长这么大了,不错,不错。”
阿杰眨眼,“青禾爷爷,我们两个月前才见过哩。”
青禾点头,“是吗?小孩子长得真快。”
阿杰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双手握着酒杯,恭恭敬敬的举杯,道:“青禾爷爷,上次多谢您关照了,阿杰敬您一杯。”
一旁的星轨正想给青禾面前的空酒杯添杯酒,却被青禾按住了,“倒茶。”
星轨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乖乖的倒了杯茶。
青禾却是伸手,将阿杰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又将那杯茶送到他手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小孩子少喝酒。”
阿杰看着他眨了眨眼,“老人家也不能喝酒。”
从阿杰走到青禾面前的时候,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或明或暗的聚集了过来,这会儿听到这么一句话,都不由捏了把汗——青禾看着虽像个普通的老头子,但毕竟不是真的普通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他在剑阁斩下的人头可不止上万……
“哈哈哈。”青禾听言却是乐呵呵的笑起来,完全不以为忤,“这世上敢管我喝不喝酒的,你是第三个。好,今日就做一回老头子,星轨,换茶。”
星轨接过他手中的杯子,重新取了杯子到了杯茶给他。
阿杰敬酒变成敬茶了。喝了茶,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另外两个人是谁啊?名剑爷爷吗?”
青禾笑着摆手,“一个是你师父,还有一个啊,是阿月的师父。”他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些,却显出几分类似忧伤的感觉来,眼神中带着阿杰这个年轻无法理解的沧桑,“这两人分明都是无酒不欢的主,偏偏不许旁人喝……”
旁人听到这里,都不由有些好奇。阿杰的师父,自然就是月姑娘了。因为几年前的鱼凫、蚕丛剑之事,江湖人都知道月姑娘跟名剑山庄关系匪浅。青禾口中的阿月,应该也就是月姑娘。
月姑娘的师父啊……那可是江湖之谜,从没听说过月姑娘师承何方,原来跟剑阁有关吗?只是,青禾那句话的说法让众人听着有些别扭——为何不说是阿杰的师祖呢?
阿杰似乎并没有觉得那句话有什么不妥,青禾那话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了,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顺口就接了上来,道:“都一样的嚣张,任性,不讲理。”
他的语气带着不满,眼中的笑意却透出几分欢喜,道:“公子说他们是害羞。阿杰却觉得,他们都是笨蛋。”
青禾乐呵呵的笑着,点着头似乎很赞同。
阿杰说完了却有些后怕,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道:“青禾爷爷,这话你可别告诉我师父。她知道了,阿杰定然要挨揍的。”
“你师父忙着哩,没空过来。”青禾说着转头四处看了看,无事所有暗自打量的目光,似乎在找什么人,“你家公子没来吗?听说他摊上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