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渡己【一】

“你最近好像很想念我啊，杭清穹。”

熟悉的声音从杭清穹的脑海内想起，让杭清穹毛骨悚然。

杭清穹睁开了眼睛，但他发现自己在一片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光线，杭清穹什么都看不到。

但那个声音，杭清穹绝对不会记错。简直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只是杭清穹确实是不那么想见到他。

引渡人！

“别紧张。这是在你的心脏里头。准确地说，是心脏的封印里头。”引渡人轻声笑了起来。

“是你把我拽进来的？”杭清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自己的心脏当年被引渡人埋下了一颗种子，他的魂魄在和罗隐战斗的时候成长了，身体的形态便也跟着变化了。但是杭清穹的身体年龄并没有增长，在和罗隐战斗之前，罗隐就已经摧毁了杭清穹的身体，但在战斗结束之后，罗隐又将杭清穹的身体复原了。

杭清穹忘记跟罗隐说了，真应该让他把自己心脏的这部分多复原一点，复原到被引渡人捅之前的时候。

“呵呵，杭清穹，我们注定是一体的，但同时又是一体的两面。”引渡人低声笑了起来。

“谁跟你是一体的了？”杭清穹冷笑一声。

“你记不记得，你在缱绻殿里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引渡人突然问道。

杭清穹愣了一下，开始从自己的记忆里头去翻找关于缱绻殿的回忆。

“在那里，在缱绻殿的梦里，其实你，就是我。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曾经干过的。不断地杀人，不断地寻找能够让死人动起来的方法，然后就是再寻找能够将魂魄禁锢在身体里的办法，最后，试着去让死人复生。”引渡人的声音突然变近了。

周围的光线亮了起来。杭清穹发现引渡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面容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眼神变得昏暗浑浊，似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究竟多久，已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在学会了让死人动起来的方法之后，我的身体就永垂不朽，在知道了如何将魂魄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之后，我将不再畏惧死亡。”引渡人低声笑起来，声音嘶哑沧桑，“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有多少的凡人，在短短的几十年中，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忘记了自己曾经最渴求的是什么。但是我，过了不知多久了，还一直都惦记着呢。”

“你的初心是什么？”杭清穹下意识地问道。

“我做了那么多，最终的目的，当然是想要复活一个人。”引渡人说，“那个人，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回来。如果不是她，我恐怕早就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这就是你说的不忘初心？那个人将你从深渊中拉起，你又为了那个人堕入黑暗？”杭清穹忍不住讽刺道。

“你错了，杭清穹。”引渡人摇了摇头，“佛教的最终理念，就是想要普度众生。可这众生，又岂是区区佛教可以普度的？你知道，我为何自称为引渡人吗？”

杭清穹沉默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愿作为黄泉上的引渡人，为人们指引前方的道路。”引渡人说完，幽幽叹了口气，“只是，我却不曾想过，如果我连自己都渡不了，又如何能够引渡众生？”

“你所谓的引渡众生，就是将众生都杀死？”杭清穹冷笑道。

“非也。”引渡人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总有人需要做出牺牲。总有人，会为了另一些人牺牲。就像是狼吃羊一样，如果狼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羊死。你当然可以说，羊是无辜的，它们只吃草，狼凭什么能够伤害他们。”

说着，引渡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可你有没有想过，狼向来是吃肉的。它从祖上开始，就一直都是吃肉的。但你突然有一天告诉狼，它不能吃肉了……那么，狼是不是会被活活饿死？”

杭清穹一开始并没有明白引渡人的意思，但很快杭清穹就想明白了——引渡人自认为杀死的那些人，只是作为被他“引渡”的那些人的垫脚石罢了。

“你这引渡，还分狼和羊？那么惨死与狼手的羊，你还渡不渡？”杭清穹反问道。

“如果这只羊，心怀怨恨，希望在下辈子能够杀死狼，那么我必然会帮它有一个更好的结局。这个世界，没有比仇恨更加浓烈的欲望。”引渡人说。

杭清穹总觉得这局台词好像在哪里见过。

“杭清穹，渡人，其实是最容易的。只要你站的位置足够高，你就可以审判别人的命运。你就可以去渡别人，无论用的是什么方式，是杀了他，又或者是另外的什么方式。”引渡人微微一顿，继续道，“可人，最难渡的，是自己。”

本来杭清穹还想要反驳引渡人的前半句话，但是在听到引渡人后半句话的时候，杭清穹突然意识到，其实前半句话已经不重要了。

之前引渡人跟他絮絮叨叨了这么多，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想要讲出这最后一句话。

人最难渡的，是自己。

“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说，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吗？”引渡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往杭清穹这边走来，走的越近，他的笑声就越大，“因为我们两个，从来都没有放过自己。”

引渡人说完，杭清穹身边的景象突然都变了。

变成了杭清穹的记忆。

先是在苍界的时候，杭清穹遇到了一个村庄，在那里发现了引渡人留下的种子。

一个是罗梁柱，一个是普清才。罗梁柱选择请求让杭清穹杀了自己，而普清才想要苟活，杭清穹让苏采夕杀死了他。

“杭清穹，同样都是被埋下了种子的人，你凭什么去裁决？说到底，罗梁柱和普清才的命，其实都在你的手上。他们的结局没有什么不同，你对他们所施展的手腕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被你渡了。”引渡人大笑起来。

杭清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回忆。他想要反驳，却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