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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愤怒了,发狂了,要倾泄最后的不可阻挡的力量了!于是大海也不禁颤抖。
天色似漆,云彩如墨。整片天空重重地压了下来,灰暗的风的涡旋从云层降落,紧贴着海面,抽走大股大股的水柱。
雷光在云间游走,交织成天空的裂纹爬向云端的深处更深处。阵阵沉闷的咆哮响彻云霄,不时有更狂暴的怒啸伴随霹雳直插大海。
在班索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一道看似迟钝却又迅猛的粗壮雷电轰碎密密麻麻的银色纹痕,将夜空锯成两半,留下一条透出柔和日光的裂痕。这条裂痕被更多的雷蛇啃噬,拓展成巴掌大小的窟窿。窟窿迸射出白日才有的光明,褪去乌云的妆色。
班索清晰地看见窟窿的另一端有一望无际的酸麦林,狂风一刮,成片的林木便倒伏一侧。酸麦粒漫天飞舞,如雨点一般随风洒落。
一粒坚硬的酸麦嵌在他的头发里,捊下略看,确实是维因兹大陆上罕见的酿酒用麦。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班索抬头再盯向天空,可是那个窟窿已被挤平,亮光也随即一抹而逝。
难道是那块迷失千年的丰饶大陆!
它不在海底,也不在天空,而是隐藏在另一个神国!
裹藏超凡力量的雷电一举撕破最纤薄也最厚重的神国壁垒,在那一瞬扯下迷失大陆的面纱一角。
然而此时并非考究传说地域的时候,大海在冲撞低沉的云层,云层用狂雷震碎一座座海浪堆叠成的高山。班索顶着飓风爬到船首,死死地搂抱结实的绑柱。风灌入耳朵,得张大嘴巴才能减轻脑胀的痛苦;浪扑打面庞,好比被湿布使劲抽打。
吼啸的风恶狠狠地掰他的手指,企图把他拖下货船。比他更快支撑不住的是货船,“咔啪”几声震响,整只船吱呀散架,首尾分离。海族奴隶被浪头拖撞在船头的断板上,惨嚎一声不再动弹。
逃过一劫后,班索急忙解开缠绕在绑柱上的链头。下一刻又一海浪涌至,一口吞没这半截船头。
由于重量骤减,被打翻的船头因船体独特的形态构造重新翻转回来。班索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海水,咳得撕心裂肺,抱着绑柱瑟瑟发抖。轻木打造的船首在湍急的海浪间一再翻滚,链条以及海族奴隶的尸体早已被冲走,其它物资也随另一截船身埋葬在浪中。
风月变得朦胧迷蒙,最后一阵风从拢缩的涡旋中夺孔而出,卷起本已澎湃的浪。一堵堵海水凝成的高墙陡然矗立,轰隆隆地迎风推进,像一支浩荡的骑兵军团在海面上前仆后继地冲锋。
班索连人带船被卷入浪中,愕然发现海面离他越来越远。他被高耸的海浪举向半空,头顶有一座更雄伟的漆黑浪峰即将崩落。
无比强劲的风使海水往天空倒灌,似乎把大海都翻转过来。激转的涡旋深入海底,连巨型海兽也无法逃脱。
大风之下,到处都是崩坏的画面。班索无助地抱紧绑柱,没有奢求存活的念头,也没有思量人死后会遭遇什么。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眼勾勾地盯着准备拍落的另一堵浪墙,此刻时间变得悠远漫长,似乎连海水都变得凝滞,本应崩碎的两股海浪久久没能相撞。
风声消停了,海水的沸声消失了,也听不到雷霆的吼叫,忽然安静得让人不知所措。进了水的耳朵深处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他竟然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仍在呼吸。
整片天空像是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渐而光线变得幽冷,渐而大海披上一地清霜。
清雅的光抚掠天地,所过之处一片冰封。海面的惊涛骇浪凝结为连绵起伏的冰峰,像是战场上散落的断剑纷纷指插天空。空中连片的云层凝结成粗糙的冰面,倒映着海面重峦叠嶂的冰川。最清冷的光中,雾气聚成一面晶莹剔透的明亮的镜。
这轮硕大的冰月高悬在空中,抛洒饱含月光的雪。雪纷纷扬扬地飘零,把漆黑的夜幕戳得千疮百孔。
一枚雪球轻飘飘地落到班索的掌心,淡淡的光芒映亮了他年轻却沧桑的脸庞。
冰季降临了。
大海在满含神秘伟力的冰月月光之中化作冰地,巨浪经月光的冻固都成了高耸入云的冰山。
班索扯下破船的篷布,裹住身体。用脚尖探出稳固的冰垛后,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冰山。
风暴停息了吗?
虽然冷凉的月光告诉他风季结束了,可是他的耳朵里总隐隐听到风的哀嚎。
尽管摆脱了风与浪的追击,但是他又面临缺乏御寒衣物和食物的困境。趁初生的冰月还不算严寒,他当即动身寻找海兽。
他翻越了几个矮丘,绕过几座危峰,终于遇见一只伤势严重的中大型海兽。
这是一双濒死的眼睛。不需要再多的表达,班索轻易就读懂了它对生存的渴望。
面前的海兽垂落头颅,茫然地望着刀尖上闪烁的光。它有半截躯体埋在冰里,腹部被冰棱勾出长长的一道伤口。伤口处滑落了一大团墨绿色的肠脏,沥了大滩浊血。肠脏与浅绿色的血冻结成冰坨,又和周边的海冰粘连在一起。
它的生命力是这般坚韧,以至于等待死亡的过程变得如此漫长。不过这生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刀刃会用更温柔的亲吻来让它得到解脱。
班索叼着短刀爬上兽背,骑住脖子而后取下短刀,一手抓稳它额顶的骨刺,一手撬掉它眼睑的硬鳞。
想象中的反抗并没有出现,它只是无力地摇晃脑袋,试图把他甩下去。
“噗嗤!”短刀捅进海兽的眼眶,绞碎颅肉,抽出一条血的激流。
它凄声地扭头嗥嘶,躯体一挣动,腹下就绽开新的伤口。
为了不被甩出去,班索紧紧地搂抱海兽的脖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臂酸胀得乏力,它才停止挣扎。
他以鳞片为支点,扶着骨刺爬到它的额上。
整张兽面被浊血染得模糊一片,凹陷的眼眶仍在涌流绿色的浆液。坚韧的生命力使它哀嚎了很久也没有断气。
在痛苦相随的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煎熬啊,不如早些死去,少受些折磨吧!这般想着,他抓稳海兽的眼眶软骨,把手臂伸进它的颅内,摸索一番,扯出一颗软韧的团块。
虚弱的低哼声戛然而止。
这只饱受折磨的深海生灵终于得到了安息,而班索则开始忙碌地处理他的战利品。
一件兽皮制成的披风,一支助行的骨杖,一个装满肥健尾肉的皮袋,以及一颗柔软的兽晶,这四样东西就是这只海兽留给他的遗物。
他能带走的仅仅是他所需要的一小部分。
海兽残余的躯体会被弃在此处,要么被其它幸存的海生生灵啃食,要么逐渐腐烂,或是冻结为冰雕。
班索眺望远处的冰峰,那里有一座低矮的冰丘以及一截曾经属于自己的货船。断裂的船首半掩在冰中,正如海兽被冰埋葬。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叹息,可能是为这些被迫丢弃的物资感到惋惜吧。
那就把惋惜也留下来,出发吧。
他拄着骨杖在光滑的冰面上行走,艰难地翻过一座不算太高的冰峰,回首眺望,再也找不到始发的冰丘。
折射着日光的雪球在空中悠扬地飘零,阻隔了视线,也遮蔽了远山那只曾在他心中象征希望的货船。
前方的路到底还有多远?
他蓦地感到一阵惶恐。
他把兽皮披风的领口攥紧,寒意还是止不住地在体内蔓延。